付东流坐了回去,缓缓道:“你们准备如何做?四国的情况,你们更清楚。”
“大亚如今民不聊生,官绅结合,四处皆有农民揭竿而起,明荣承王爷恩情,如今小有资产,欲助大亚南方农民起事。”
“好,立即办,适当时刻,大楚也有土地。只是大楚不敢再认你了,明荣先生!”
付东流终究不是无情之人,也明白去异国他乡虽非他们本愿,但说来还是多少为大楚,大楚却无论如何不能认他们了。
思及此处,他双手扶膝,身子探去看向齐齐跪拜的四人,两行清泪却从他脸上划过,何等怜悯相啊!
众人此刻真正将清云公子代入到他身上,若长发披散,真是雌雄难辨,良善难分。如若不是郑克武骄狂,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这样一个清秀之人,竟一掌拍死武将,众人又脊背发凉,已是心悦诚服。
付东流坐好,拭去眼泪,道:“见笑了,敏杰,你说。”
李敏杰有些难堪,道:“说来惭愧,敏杰乃越国一小船匠,只是往常与军队有些交往,不知如何做。”
“的确,无妨,请水军制衡越国即可,越国狭长,不敢强攻一国,请敏杰多带些消息。”付东流对楚国军力相当自信。
“成申呢?”
“成申仅一青城商人,主要联系青城国东境王若易将军。世子曾命王若易将军抓几个楚国内应,挑起与楚国边境的战争。且这几个内应要泄露过青城边防重要机密。”
“苦了这些兄弟了。”付东流衷心感叹道。
“只愿能为四海公分忧!”王成申情绪激昂。
“本公惭愧啊。”付东流只觉得平白无故要这么多人死,难以接受。
“可喻呢?”他接着问。
“可喻在吴国小有名气,隐居在霞岳,偶有指点,不少官员将军立功。如今静极思动,欲乘楚国之乱,作为幕僚,联合谢寰昶,逼定安公反。”孙可喻有一股傲气。
付东流早已想通,如今定安公只得龟缩,向内不敢回京,向外不敢追击,唯一生路便是谋反。
“明荣,你和成申主要目的是牵制西方、北方军力,莫要在我起兵之时勤王即可。若定安公将动摇国本,北方军力定要能诛贼,此时仰赖你牵制大亚兵马。”付东流有些不忍心,杨明荣的压力太大了。
“明荣,也算能魂归故里了,不至于遗臭万年。”杨明荣也是泪流满面,那双眼睛何等苍凉啊,本能做一代枭雄,却见不得光。
“两位郡守还请稳定后方。”
“定不辱命。”两位郡守答复。
“此次我们将坐看东疆朝廷与定安公争斗,同时牵扯四国,保大楚安定,至于成事,且看本公罢!”付东流起身,手扬衣袍,背负双手,昂扬锐进!
又是一番细则商讨完毕,众人画押散场,付东流被李根林带回昨日的庭院,同时,张楚也一同过来了。
付东流见他跟过来,问道:“你想必就是张帮主吧,昨日在此处未见你,今日怎的来了?”
张楚恭敬道:“公爷聪敏,知晓小人身份,只是公爷未曾吩咐小人,小人诚惶诚恐,不甘心白来一趟。”
“你倒也算聪明,我问你一件事,逝水漕帮势力有多大?”付东流知晓逝水有一支流碧江,从逝水西郡流至京城南方三十里的枕湖。
“碧江枕湖,逝水一路。”张楚有些自豪。
“能带多少兵马过来?”
“八百。”
“八百?算了,八百就八百!”付东流很有信心。
大不了用点灵力,单刀赴会,将楚帝杀了!
他莫名有些恍惚,楚帝无论怎么说,终究是自己的亲大伯,他竟然想要杀死,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
一路上,付东流有些失魂落魄,今日变故太多,他想象着父王和大哥的做法,替他们做自己未完成的事,手段残忍,背离本心。
回凡间前不是只为自保吗?不是只想将一切为皇伯伯做嫁衣吗?
付东流反复质问自己,只是每每想起杨明荣的眼神,他都不忍心让他们的牺牲成空。
马车的轮子咯咯作响,时不时的颠簸,有规律的声音却引得付东流思绪更深,难以走出。
不知多久,马车停了下来,经车夫提醒,付东流才知道到了定安公府,他整理好情绪,像往常一样抱着字画回去。
一进房门,只见陈清儿在他床上打坐,像在等他。他松了口气,所有的坏情绪涌上来,跪倒在地,字画散落一地,单手撑地狂呕了起来。
陈清儿这才抬起眼皮,冷冷的看着,终究还是想给付东流一个解释的机会,使用法术帮他打扫。
付东流明白陈清儿知道今天的一切,难免苦涩,终究不是大姐,不过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讲清晰了。
“抱歉,师姐。”付东流瘫坐在地上,却直视着陈清儿。
“你不用跟我抱歉,可能是你进入正气峰的时间短,师傅还没教你什么吧。”语气很冷,带些失望。
“师姐是在说我违背了正气峰的规律,想必你听我叫这声师姐也不开心了。”此话一出,付东流强忍泪水,不想显得太做作,尽力坦荡些。
“谋反之事,你觉得做得对吗?那是你亲伯伯!期间手段更是残忍。”
“我不做这些人迟早因为我父兄而死,你认为他们只是来征求我的命令的吗?他们早就开始了,他们只是在试探我,试探能不能被他们推出来。”付东流的眼神凶狠了起来。
他扶墙站起了身,道:“郑克武坐主位他们为什么不制止,尾大不掉的何止谢寰昶?如果我不能加入进去,你觉得定安公出事,我大姐能幸免吗?我可以回灵界,我大姐回不了!”
“我再也经不起失去了,师姐,若正气峰有灭顶之灾,我也会挺身而出。”付东流已经涕泪交零,这个时候陈清儿质问他,说明正气峰还是正气的,值得他归属。
“如果你失败了,她还是要死,如果你成功了,你还回灵界吗?”陈清儿一针见血。
“我知道如果六十岁之前不能进入问天,则此生仙路断了。可是报仇真的有活着的人重要吗?我大姐是的的确确还活着,等我庇护。”付东流的语气越来越坚定,眼泪也都被抹去。
“我会保全你的性命,不管你成不成功,我都会走,便陪你蹉跎这两个多月吧。”
话语在狭小的房间久久不能消散,徒留付东流一人怅然。
既然木已成舟,且修炼罢,莫再辜负光阴。
……
定安公世子回来的前一天,付东流想出门独自走走,好好看看这京城。前些日子求字画还是在达官贵人之所,若真谋反成功,百姓将是他要全力对待的。
在皇宫,他听楚帝说土地兼并的由来,王朝稳定的基础;借助璇玑枢,他又了解了不少灵界的先进理论。
金字塔的顶端是由无数层越来越大的基层垫起来的,越往下压力越大,越往上,越风光。第一次去皇宫他便感叹只为一人的大手笔。
他走在大街小巷中,看着人来人往忙碌不停,听着各家各户的话语,各自生活方式和态度都不同——嬉笑打闹、家教循礼、相互扶持、兄弟阋墙等等。
难免动容,如今做的不正是兄弟阋墙之事?
他印证着灵界的理论,想着楚国是一台机器,每个人各司其职,大家的生活方式决定工作内容的衍生,所以每个人都是决定楚国存在的一份子。
付东流觉得有些可怕,有皇帝的存在,岂不是他偏好什么,整个国家便为他所偏好什么。
凡人国度尚且如此,而仙界也上有仙帝,下有仙王,如此与理论相悖,既然相悖,这理论是怎么让他看到的?
他抛下杂念,认为或许是自己太年少,理解有所偏颇,继续走着,听听有没有人说皇权更迭对他们的影响。
可惜直到他遇见一个说书人之前,他都没听到有人说过这个话题。
“诸位可知那兰妖、鱼妖、犬妖为何而来?”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付东流的注意,不知说的可是兰师傅,他走向那茶馆,若有问题,可以问那说书人。
这里聚了很多人,有一些达官贵人坐在各自的包间听着,略有不屑;那些商贩走卒却是齐齐叫好,还有不少人不喝茶,只为听他说这些事,蜂拥而至。
“那三妖以鱼妖为首,一路从逝水尽头走来,说要以毅力成仙,只要逆着逝水走到仙界,便能立地升仙。”
这时有人问:“真的有仙界吗?”
付东流却是十分震惊,这凡人是怎么知道逆逝水走到仙界能立地升仙的?
“有无仙界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知道的?只是这一切从三妖口中讲出,而他们又能穿越青城山脉的光壁,我们姑且信了吧。”说书人也不把话说满。
“那三妖来到楚国地界,听闻有棵姻缘树,成仙之事都搁置一旁,来到这姻缘树下求姻缘。”
“哈哈哈哈,妖怪也求姻缘嘞。”有人笑道。
说书人也不恼,道:“妖怪当然会求姻缘,那兰妖鱼妖一路上患难相济,怎能不生情感,二妖欲欲求得天道认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说书人一阵惋惜,吊足了众人胃口,方才继续:“姻缘树本会顺天道在木牌上刻下求姻缘者的名字,再在背面刻出姻缘另一方的名字,可鱼妖的名字却久久刻不下。”
“鱼妖便滴血在那木牌上,谁知顿时狂风大作,却有白雾升腾,整个玖国似要化作仙境。”
这时茶馆有个隔间走出一蓝衣男子,看得出做工考究用料上等,是个公子。
他道:“此事的确有记载,当时此处尚为玖朝,玖帝祭祀天地多次以感恩天地祥瑞,只是无人知晓此异象的缘由,你是如何得知?”
说书人轻轻一拜,道:“小老儿世代修史,只是如今落魄,只能仗着先人著作混口饭吃。”
“不知你家是哪个修史世家?”
“逝东史家。”
“原来是得罪了太祖的家族,原来如此,但玖朝是你们一家独大,也应该讲讲玖朝的事。”蓝衣男子回了隔间。
“多谢公子认可。”说书人很是平静。
众人却多是唏嘘,一代世家便只能在此说书。
“小老儿接着说了,鱼妖见那血液被木牌吸收殆尽后,名字也未显现,木牌四分五裂,血液再次飞回鱼妖身体。”
“而那兰妖,却顺利无比,一面刻兰,另一面却是落玉华。鱼妖和兰妖只能相视无言,兰妖静静地哭了很久,鱼妖有些木讷,不断的帮兰妖擦眼泪,直到午夜两妖才携手下山。”
那说书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此行让他们很难过,失望的在青城山脉离开了这里。”
付东流知道玉华这个名字的确存在,更加坚定这就是兰师傅,便问道:“既然兰妖离开,为何我听闻她后来被囚禁在逝水,我在逝水还见到了水囚幽兰。”
说书人看着付东流,仔细打量,缓缓道:“想必是话本里的说法罢,世人只当千年前逝水出现水囚幽兰是真的,却不知如何出现,于是猜测其关系。”
付东流点了点头,刚要走,却听见说书人的挽留:“以公子的气度,想必就是如今名震京城的清云公子——四海公了,小老儿史家学思,拜见四海公。”
众人惊呼,连隔间的客人也纷纷出来观望。
付东流没想到有人将他认出,看来是最近露面太多。他大方承认了,便翩翩离去,众人也见识到了传言:惊鸿之姿,雌雄莫辨。
今日收获也不算小,付东流回去之后又恢复修炼,最近的一个进展便是可以在吐纳之时,同步默念《清心口诀》助养灵肉。
这让他效率大增,心情也稍微好了点。
……
翌日,京城众多官员民众在城门口等候韩周潇回京,排场气势很大。
不断有人评价:“定安公真是我大楚的定海神针啊,打的吴国叫苦连天,叫吴军抱头鼠窜,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要不是天灾把逝城毁了,让大楚南方陷入危局,定安公定能打到吴国国都!”
“定安公仍在东疆主持大局,今日只有世子归来,我曾见过世子,那真是一表人才呀。”
“定安公府两位公子都上了战场,我大楚开国方才五十年,定安公府代代出雄杰,在东疆洒了多少热血。”
“满门忠烈,不外如是。若无定安公,哪有大楚的今日。”
付东流一手搀着付西箐,一手抱着自己的小侄子不断逗逗他,亲亲他,难掩笑意,不因为这些话而波动,他听到了,这些人是偷偷组织的,是柳氏的人。
主母柳氏和付西箐都翘首以盼,认为韩周潇是他们的骄傲,这让付东流有些担心。
韩景玥也是难以抑制期待之情,盼着韩周殊归来。
只是远远的,众人便看见一只身披缟素的队伍,关心者皆是心中一紧。
噤声许久,队伍终于到了城门前,只见一魁梧高大的男子从马上下来,看得出,素麻之下是铠甲,走起路来嘎吱作响,让那张有些胡渣的脸显得更加威严。
他抱着一个盒子,走向柳氏,跪在地上,将头磕下,悲痛道:“母亲大人在上,孩儿不孝,未能照顾好弟弟,让他战死沙场,只能将周殊的衣冠冢带回来了。”
柳氏表现出悲痛之色,掩面而泣。
韩景玥如遭雷击,直直倒下,婢女也没扶住,一同摔在地上。韩景玥向韩周潇爬去,婢女赶紧起身欲要将她搀起,谁知韩景玥常年习武,体重异于常人,一时扶不起。
付西箐让桑榆去帮忙,韩周潇也注意到妹妹的情况,赶忙过来,将妹妹扶起,道:“对不起,玥儿,我没能把殊弟救下。”
韩景玥哭了很久,挤出一句话:“兄长自己也不易,只求父亲与兄长永保平安。”
听闻此言,队伍中走出一人,是韩周潇的副手,名叫李启新,高声道:“定安公府满门忠烈,家风忠良,相亲相爱,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队伍中的人也跟着一起呼喊,感染了不少民众,最后一起重复喊道:“定安公府满门忠烈,家风忠良,相亲相爱,感人肺腑,可歌可泣。”
声音飘扬,传遍大街小巷,不少民众也跟着喊起来。楚京在付东流回归后刚结束祭奠不久,再次陷入一种悲痛的氛围当中。
付东流见识到了自己姐夫的手段,人才刚到京城,造势已经完成,有些恐怖。
“他身上有灵力波动,不知是仙修是魔修”陈清儿传音一至,付东流差点没有控制住情绪,看向拥抱的姐姐姐夫,暗叫不好!
他一直在运转顺风耳,听到有不少多方势力齐聚城门处,有些在茶馆酒楼,有些混迹人群,各自在商量对策和看法。
有各国的奸细,也有自己的手下,还有楚帝的眼线,以及定安公府的起哄者。
当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各方云集,百川赴壑,只为那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