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离体之后,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的,他们的潜意识里,一切尚未发生变化。
寿终正寝之人会由阴差来勾魂,去往地府。踏上黄泉路,饮尽孟婆汤,迈过奈何桥,去到往生之界。
而横死之人的魂则会游走在世间,直至命数已尽。这样的魂当发现周围熟悉的人和物对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发现这个世界看不见自己,会逐渐想起自己临终前的横死之样。
越是惨烈,带来的恨意就会越强烈。
最终化为厉鬼。
而在这里的袁窈之魂,则是第三种。
阳数已尽,却错过了阴差勾魂。
于是地府已无归处。
当然,即使她回了地府,凡间肉身尚在,那便意味着她在人界尚未被宣告死亡,尤其还是这般高调存在。
这样的魂也是到不了往生的。
于是死前的怨念,未来无解的恨意,还有亲眼目睹家人的“叛变”,足以让她丧失最后一点作为“人”的意识。
夺走一个身体,找到一个替死鬼。
符咒强硬地落下,中间的少女暴起,目标明确地朝几人以极快地速度跃去。
她的身体像僵直的木偶,极为不熟练地操纵着自己的四肢。
“啊!”杨姨娘一声尖叫,险些昏死过去。
袁袭嵘拔出佩剑,接了她几个来回。
冬天的衣服厚,他的一剑下去,袖口处的衣裳被撕破,划出一个口子。
“袁窈”僵硬地扭过头,看见了伤口处流出的鲜血滴在雪地上,开出繁复的花。
天罗地网自她头上张开。
“小姐,怎么感觉这玄师……不太专业的样子?”绿竹探头探脑,瞧着这无极玄师拢共就出了这么两次手,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东西。
“说到底一个小小冤魂,本就不需要大动干戈,只是做给袁府的人看看。”苏棠扫了两眼,心里有数,“只要最后把她收了带回去就行了。”
“那咱们就让他收了?”
苏棠还未回话呢,一记刀风过来,吓了两人一跳。
苏棠将绿竹拉至身后,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自是不能了。”
她带走袁窈的魂魄一是为了完成因果,二是为了引端王动手。
她要找玄师不容易,那就让玄师来找自己。
双手结印,在那天罗地网之上,又加上了一层诀。
刹时间,日月交替,星河流转,周遭环境似乎从未改变,可那雪地上原先开着的鲜红的“血花”消失不见。
袁袭嵘看向四周,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是……是这里!就是这里!娘,那晚我和弟弟来到的就是这里!”
一模一样的袁府,却又截然不同。
就像来到了一个镜子中的世界。
无极玄师打量了四周一番,暗自冷笑一声。
不错,有点东西。
只有他知道这番景象是谁的手笔,而其他几人显然以为是那冤魂所为。
“你这邪祟究竟是何物,为何要害我们母子?”杨姨娘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玄师,快收了她啊!”
满是符文的光圈骤然缩小,中间的少女发出痛苦的嚎叫。
光影之中,逐渐分出了另一个身影。
身形不高,看不清面孔,是一个女娘。
“妹妹!”袁承瑛喃喃开口。
这下大家都能认出来那个身影了。
“这……这……”杨姨娘身形一颤,回头看看自己的女儿,又看看那个身影。
袁窈只觉得心中跳得厉害,一横,厉声喊道:“你是谁?为何非要化作我的模样祸害无辜之人!”
无极玄师见情况不妙,不想多生是非,手中速度加快,光影消失之时,那影子也不见了。
“邪祟之物常常化作亲近之人的模样,以此换取信任。”
话没说完呢,却见几人两眼一翻,昏倒过去。
嗯?吓晕了?不会吧。
正好,给他留足时间清理后患。
“我观你周身气息稳定,但修为不高,怕是已经进入瓶颈,不是我的对手。”他朝背后空无一人之处道。
“是吗。”
少女从暗处慢慢走出。
这是一场玄师与玄师之间的较量。
无极玄师师出正统,却看不懂面前这个小女娘的招式。
看似每一招都能看出玄门的精要,却总觉得她多了些什么。正是多出的这些,反而让她不像个玄师。
玄师是承玄门之道,而她……
似乎本身就是玄门之道。
对,她的身上多出的,是法则的气息。
决绝,完全的胜意。
“我说,你看够没啊,看出什么了吗?”打到一半,她忽然收手,向着不知名处喊道。
无极玄师缓缓疑惑。
只见那女娘双手叉着腰,面色微红,有些倦意。
这是什么新的障眼法吗?
不能懈怠。
“嗯。”背后传来沉沉一声。
还有帮手?无极玄师大震。
“这应该就是个小娄喽,看着厉害,专对付那些不懂行的。”比如袁家众人。
“成,这里交给你,我去解决他们。”苏棠点点头,拍了拍手,转身就走了。
啊?
无极玄帅欲言又止,伸出的手还没收回呢,忽然看见雪地上出现一把镰刀的影子。
镰刀弯弯似月牙,持刀的人影长长,踏雪而来,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玄衣,墨发如瀑,如地狱的修罗,与这白雪皑皑的世界截然不同。
一片黑暗之中,杨姨娘似乎又做了那个梦。
只是这回,梦境破碎不连贯,她所在的场景似是用不同的时空拼凑而成。
“娘戴的簪子真好看。”
“那明儿娘让人寻一个小些的珠花给你带带,好不好?”
半大的小人儿,就会臭美了。
“好呀好呀,我不要金色的。”
“娘,我害怕!”她看见袁窈扑进自己的怀里,说听见了可怕的东西。
但是夫君已经同自己打过招呼了,只是一出戏,不会有大碍。
“娘!”
落水那天,她惊魂未定,怀中的人渐渐失去体温,她抱着袁窈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会的,不会的,不是说只是做戏吗,那这会她该活蹦乱跳地喊自己娘亲了。
“没事了,没事了。”袁二抱着她,安抚着失魂落魄的女人,“我已同他们说好了,咱们承瑛的事情有着落了。”
啊。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那就好,那就好。
再然后,是袁窈的苏醒。
她看着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才华横溢,甚至名动京城,心中欢喜。
是刻意忘记吗,可她时常愧疚,偷偷弥补。
如同走马灯般,她看见她们过往的点点滴滴。
时间定格在最后,那日她着急忙慌跑回来,因为求得了死签。
回来时下人告诉她,小姐的闺房像遭了贼般,让她赶紧去看看。
于是她又惊又怕,带着一群人汹汹而去。
屋内陈设未变,梳妆台上一片狼藉。
地上掉落着一支金色的华美发簪,上面的珠花被扯得稀碎。
那日见到这场面时,她什么也没想起来,可现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被翻开,一点一点刺激着她。
“娘,不要金色的。”
梳妆台上的胭脂被掀开了盖子,里面被弄得一团糟。
“娘,这个好看,这几个都不好看!”
床榻也被毁得彻底。
“娘亲,床铺我可以用这个花色的吗?我好喜欢!”
每一处,都留下了她的痕迹。
毁坏的东西恰恰是她从前不喜欢的一切,而剩下完好如初的……
“我最喜欢娘亲了,我的东西都可以和娘亲分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