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暗室逢灯(1 / 1)

秋去冬来,洛阳城内的秋叶和花瓣在干冷的气息里都落尽了。正旦将至,正缺人手,刘玉霖虽是闲职,却也不得不别了故郡,赶在正旦前回了宫,带回些糖渍的浆果、过冬的崭新衣物,还有些厚重的纸笔文房。

她携着一个文房礼盒,去了医药署找人。

院内飘着浓烈的药香,有些辛辣,七八个药司都在低头捡炼八九种草药,仔细装入织匠送来的几百个香囊,这个东西她知道,是朝廷连过节的岁银,一同发放给官员和各宫的香囊,名八宝香囊,有姜片、红豆、冬虫草等,图个辟邪趋灾,大吉大利之意。

木漪常在的一席之地,如今坐着一个面生的姑娘,手中不停忙碌。

刘玉霖纳闷:“木药司今日不在吗?”

按理说,这样忙的关头,她更脱不开身才对。

其中认得她的忙中行了个礼:“回女郎,木药司如今常去旈庭殿,专门侍奉九夫人,这些不起眼的小活计,哪能再烦动她呢。”

刘玉霖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她问过好后,转身出了药房,走几步才琢磨过来:“这是晋职了吗......”

风有些烈,吹得刘玉霖身上寒冷,那些挂了一半的灯笼也被吹得竹架凹响,她加快了步伐,到旈庭宫请婢女传话,又将手中礼盒递给了她,“这是新年之礼,你帮我转交木女郎。”

婢女冲她一笑,接过东西,侧身请她进堂:“木女郎在与夫人画灯笼,刘女郎人都来了,不如进去一起,还热闹些。”

“不好叨扰。”

“没什么叨扰的,夫人月份大了,不好常在外走动,就喜欢女郎们来殿内陪她解闷呢,常听木女郎提起姑娘,姑娘是木女郎在宫内的朋友吧,九夫人也一直想见您。”

刘玉霖这才后知后觉,这位夫人已经有孕。

她入了正堂。

半卷起的几片湘妃竹帘后笑声不断,香帐在窗风里抖擞,明丽的颜色晃了刘玉霖的眼,刘玉霖掀帘入内,见她们将几处短案抬到了一起,糊灯笼的白纸堆着,散在地上,劈开的竹片边都是化开的颜料碟。

场面乍看,有些凌乱。

她向张镜行礼。

张镜笑容还挂在脸上,“你就是玉霖?”

“小女正是。”

张镜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刘玉霖看了一眼木漪,她雪白的脸上笑容也很明媚,欢乐地站起身拉她过来,摁在了张镜身边,“不要紧张,我们九夫人,是最温柔、最宽容的了!”

张镜用指尖点点木漪的鼻子,“你啊......”

木漪眨眨眼,弯下腰替她敛起袖口,以防被颜料染脏。

这亲密无间的场面,让刘玉霖一时无法适应。在刚进宫时,刘玉霖依礼来拜访过一次,那时张镜身边常跟着一位年长稳重的女官,似乎姓宋,这些递茶挽袖的活,都是她来做。

今日却不见那位旧人,随身侍奉。

“你在张望什么呢?”

张镜一手执笔,一手托腮笑她。

刘玉霖赶忙摇摇头,惶恐道:“是夫人的宫内陈设精美,我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木漪若有所思,却立即将话头调了开,问起刘玉霖的礼物,当即拆开了那好墨,在砚台上化开,“玉霖是陈明郡人,陈明盛产好墨。”

张镜显然很乐意,她提笔沾热墨,在一旁端坐的刘玉霖心却慢慢冷了下去,当即想要离开:“小女那还有不少,若夫人喜欢,小女这便取来给夫人作画用?”

张镜牵住刘玉霖的手,微笑:“不要忙了,让其他人去弄,你们俩个都陪着我。”

刘玉霖逗留了几时,做好的鲢鱼灯,木漪要陪着张镜去院子里挂,她跟出去,但插不上话,像个局外人一样杵在一旁,干干看着木漪殷切的笑容。

等总算能走了,刘玉霖穿好履,一懵头便扎进了风里。

一声“玉霖”唤住了她。

她转身,见是木漪跑了出来,身上披了一件兰青色大氅,手上又提了一件霜白色的。

“夫人要我给你的,天暗风大,注意保暖。”说着在风里用力抖开,狐狸皮毛所做的毛领在肩头一落,体温一下就拢了回来,将外界的寒冷驱散了,却驱散不开她内心萦绕的冷意。

“只是夫人让你给我的吗?”

木漪抬起头,碎发在耳边吹散,四连环的玉石耳坠与发丝轻轻交舞,别开二月,她妆容日愈精致。

“是我跟夫人求的,你怕走夜路,马上天黑了,我送你一段。”

刘玉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披着大氅转身往前去。

木漪在她身后静静地跟了过去。

二人的大氅在风中卷动呼啸,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寂。

“你不要忍了,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现在就开口。”

刘玉霖静静想了想,随后道,“我没有什么想问的。我离开有两个月,回来看见你在这里如鱼得水,总比在药署里做苦力要好,我该贺你,替你高兴。”

刘玉霖不是皇后和张镜,木漪懒得花时间去猜。

她直接问:“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以前觉得,你与我类似,不会去讨好任何人。”刘玉霖停下来,看着木漪的眼睛,“你跟我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去凑热闹,也不会跟谁生气,又不像郑女郎那般一本正经,难以相处,我也将你当成宫内挚友。”

“所以呢?你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还是不理解,刘玉霖那种脆弱的心思,从何而来。

刘玉霖撇开头,朝向风来的方向,吹得她睁不开眼,“那是我给你的墨和砚台,虽然不是价值千金,却是我远道而来给予的心意,你不该拿它当成讨好其他人的工具。”

木漪随口搪塞:“我也是灵机一动,如果你是因为这个难过,我下次注意些。”

“礼盒只有一个,我上门拜访,怎好空手而去......你今日之举为我解了围,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怪你。”

她声音越发低,木漪根本没听清她又说了什么,自己还有事,也没空陪她耗着。单手拉着她往避风之处前行,“你不该为这些小事伤怀,该考虑考虑你的将来。”

刘玉霖总是情感当头,为情所困,自己是该给她一些提醒,免得有朝一日,自己也被她蠢思牵连。

话语间,石台两旁的灯,被宫人点亮了。

刘玉霖抬起头的时候,就见木漪半边脸隐在光外,周身散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沧桑感,像一个参透佛法的僧尼,语气微妙地告诉她:“你不喜欢这里,不若尽早斩断情缘,寻机离去。”

“你知道了什么?”刘玉霖脑中闪过陈澈陪伴她的片段,心下紧张又犹豫,“你的意思是......”

木漪扬起恬美的笑容,又将一瞬的沧桑扫去,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只是单纯感觉到,你留恋故乡而已。”说着,反手推了她一把,在她背后说:“我送不了你全程,这条路不长,你壮壮胆,跨过去心中那道惧门,也就到了。”

刘玉霖受这一推,忽而有些想哭。

她受不了,受不了从这两边石墙内渗出的那股冰冷的压抑,红色的油纸灯笼恍若血色,饱含杀意。

刘玉霖转过身以臂搂过自己,缩进大氅内,低低哭诉:“我是要离开的,皇后告诉过我,两年后我到当嫁之年,就会放我归家择婿......”

木漪闻言,柔柔地笑起来。

“你在宫中不任要职,未生裙带,也无官威。你若非一个必要之人,她现在就可以放你走,何必等两年后啊?”她站在了光与阴翳之间,以极低的声音反问,“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这一刻,刘玉霖若暗室逢灯。

她渐渐瞪大了眼,浑身一震。

*

室外,风声未止。

室内,木漪梦里皱眉,醒来时满头虚汗。

梦里总出现,她提出除掉宋内司时,江皇后欣然同意的那张脸,答应之快,几乎令她愕然。偶然之间,她的心里也曾产生过一阵心脏变冷变硬时,这具年幼身体被迫割裂的钝痛。

江皇后格外迷恋让一把未开刃的刀染血,也懂得,怎么磨掉她身上不多的柔软残余,她故意将木漪放在了张镜身边,让木漪取代宋内司与张镜朝暮相处,再给张镜药中下毒。

以这种近乎折磨人的方式,让木漪在麻木和疯魔中二择其一。

噩梦终碎,木漪面对一室黑暗,坐起身摊开自己的双手,那手在夜里隐隐发抖.......张镜的腹中孩子不可能成型,注定是个死胎。

她在脑中遥想张镜崩塌的那日,用力抿起发白的唇,“等你习惯这一切,就再也不会怕了......”

可今夜难眠的,恐惧的,又何止是她一人?

刘玉霖在榻上辗转反侧,直到偷偷拿来陈澈给她的香囊,捂在胸前,这才稍感镇定,次日她便借故出了所在夫人的宫殿,私下打听了宋内司的去处。

与她同一批进宫的问,“贵人打听她做什么?”

“她从前帮过我的忙,已经要过年了,我有些家乡的东西,想送给她。”

说着,也给那人塞了一瓶浆蜜。

那人咳嗽几声,才收着脸色说:“宋内司,上个月夜行堕了河,染了重风寒,陛下与娘娘都担心九夫人会染上这寒疾,连忙找张家将她抬出宫了,现在应该还在张家养病,反正走时病的挺重的,九夫人很难过,如今情况,奴才就不知道了,涉及九夫人,我们下边人也不敢多问。”

“不敢多问,是指的哪一面?”

那人左顾右盼,这才凑至她耳边:“听说宋氏是被人故意推下河的.....”

刘玉霖一诧,抬手捂住嘴。

那人也以指抵唇心,“这都是传言,可没有半点实证,贵人听个大概便罢,可千万别再跟别的人提起。”

“可无风不起浪,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呢?”

那人叹息一声,“九夫人有孕后,宋氏寸步不离,又怎会独自夜行......蹊跷,实在蹊跷.....”

刘玉霖从背光的宫女住处出来,脖上围着白狐狸皮毛单做的领子,身上晒的太阳却像浮在这些厚厚的衣料表面,寒气逼人。

她站在两岸灯笼里,回忆起昨夜木漪前后不一的神情,竟觉得宋内司突然的失势,与木漪入旈庭宫脱不开关系、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印证刘玉霖的猜想。

正月里,张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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