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滚滚,大雨磅礴。
帝后各执一锥之地,中间隔了恍若一生的距离。
这话落尽,画屏外的火苗摇曳,画屏上的螺钿彩光滑过木漪震惊的眉眼。
“陛下,”皇后摇头,将唇紧抿,也有些睡起的疲惫,“你凭何肯定,是我动的手段呢?也许是陛下无福,也许是陈家无福,所以这些投胎皇家的孩子,一个个先后都去了,至于要不要开宫门救下九夫人母子,就看陛下的选择。”
皇帝红了眼,唇边肌肉抖动,抬起同样颤抖的手指,指向眼前江磐的脸,唇蠕动半天,最终只说一句:“自欺欺人.......你就是在,自欺欺人......”说罢,捂着胸口闭眼,艰难喘气,这功夫里,江磐走到了他身边,忽将手搭在他臂上,搀了他一把。
“你不要在我面前矮头,你从前说过,我们是平等的夫妇,我们是糟糠夫妻。我助你登基,你给我独宠。我们之间的来往,从没有谁矮谁一头。”
在元稹帝大恸的目光中,江磐得体一笑。
将手覆上他青筋尽起的手背,“陛下快做决定吧,开,还是不开?臣妾的凤章就在书房,臣妾等陛下,下这个令,取出后宫门匙。”
听得“凤章”木漪再度脑光一闪,呼吸也停住,她往书房看去,房门近在咫尺,这是她眼下唯一取得那东西的机会,她匍匐下身,往书房挪动。
却听元稹帝似是反捉了皇后的手:“不是你干的?你做这种事怎么会亲自动手?!那个女郎呢,叫她过来,我要问个清楚!!”
木漪一听殃及己身,麻着头皮,登时不敢再动,好在接下来一阵灯台被踢落的声音断断续续,盖住了这边的声响,她见缝插针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再不着痕迹地将房门紧闭。
这才松了口气。
帝后动手的声音若隐若现,木漪在这种情境下别无可选,摸着黑在书房里翻找,凤章这种东西,想想也不会放在一眼能找到的地方,她思索地满头大汗,躬身去柜下找时碰倒了一旁的画篓。
画轴落了一地。
木漪摔在那一堆画里,摁地翻身,眼前正是一幅展开的画,借着帷幕后的月光,那是一幅虞美人花草图,木漪灵机一动,将画轴翻开,没有私印。
她不信命。
将其他画轴也全打开来,直到摸到一幅触感较旧的,拆开来,是个风筝图,只见两尾风筝,却不见线,蔓草在茂密蜷曲地生长,盖过了画的大半。
她盯着盯着,神色忽然变化,跪坐着,将它举起来仔细端详——在风筝上,有提字,字的末尾有个私印。
木漪大喜过望:
皇后的字和皇后的印,这下两个东西都有了!
她解开衣物,脱得只剩抱腹,却一点不觉冷,忙着将画用腰带牢牢捆在腰间,衣裳理至一半,门外断续地争吵声却戛然而止。
紧接着有沉闷的脚步声,以跑来的频率靠近书房。
木漪顾不上身上凌乱,忙将画篓立起,摊开的画卷卷收回。赶在人进来前躲入博古架的丛书后,屏住呼吸。脚步急切靠近,在木漪的脑后用力抓了一把。
那一瞬,她有灵魂被抽离的感觉。
铁器与皮肉碰撞,那只手抓走了书丛旁摆放的一把宝石匕首,方进来时,这匕首上的宝石像夜明珠,光辉照耀着整个博古架。
元稹帝取走匕首,木漪以为他要杀人,小心翼翼地匍匐着跟了出去,探出脑袋,谁知他只是将匕首扔在江磐脚下,周围大小物被扫落地上,原本空旷的正殿,此时凌乱不堪。
“你来捅我一刀,无非生死而已!常言周官有玄,人无穷尽,如果这样能让你在这条道上迷途知返,不再对其他世人下毒手,我这个皇帝,愿意受你这一刀,绝无怨言!”
江磐眼中含泪地仰天逼回眼泪,“陛下说笑?若刺你这一刀,我与曹家也会被朝臣口诛笔伐,凌迟处死,陛下是要害我,还是真的想帮我?”
“你想我怎么做,小九,你还想要什么........张镜是个无关的人,是你将她送到我的身边,我眼看她的腹中骨肉一点点大起来,我以为这回,你真的改性了,你肯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可你还是给了我希望,又将这希望顷瞬掐灭,我知道,我的孩子活不了了!开不开又有什么意义!”
元稹帝的嗓音嘶哑悲恸,以手扶膝门,勉强支撑自己,“张正与燕王之间,我早已知情,本想暗中处理,你却偏偏要借张正将这件事翻出来,小九,你的手伸得太长了,长到有些让我觉得可怕.......”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觉得我可怕,”江磐若有所思,逼回去的眼泪已经干了,那些干掉的泪水也带走了她眼中最后一些神采,只剩下一种花枝尽落的阴郁,“陛下,只有我一个人是坏人吗。”
她方才被他推开,此时二人还隔着几尺。
她捡起那把刀,拔出刀鞘,让刀锋的冷光在她脸上流连,“陛下将自己摘得这么干净,可陛下,保胎的药,不是你亲手递给我的吗?”
元稹帝听此,神色不解,犹疑,再到彻底的惊诧恐慌,脚步虚浮往后退了两步。
“老燕王他们让你喂给我,你就喂给我,即便知道那碗药,会要了我跟孩子的命。”
皇后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种充满疼刺的苦意。
“我与你一路扶持,在边境随你从军,从不言苦,你要对刘天子取而代之,我跪着请曹家帮你。
那时只有我是真心对你,肯为你倾尽一切,你却因为陈家忌惮曹家太子,就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
元稹帝塌腰,掩面落泪。
江磐有一种心被刀割,分了尸,又用手将那些她失去的肉与魂,血淋淋拼起来的痛快。
“陈倾,是你毁掉了以前的我。如果你经历了我这样的事,如果你是我,你绝不会比我做的更仁慈。你心里清楚我为何失子,却从不跟我坦白。
反当起这一辈子的好人,善人,无辜之人。
好啊。
既然你把这失子的责任推给了我,那我便接受到底,红颜祸水又如何?一朝妖后又如何?我再不服这世人既定的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