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一时爽,擦血两行泪。
诛杀宁成,华歌有点后悔了,可是不除掉宁成,紫柔怎么办?流星宝剑怎么办?
同时保护美人与宝剑,这算是一举两得吗?英雄救美人的故事在精彩重演吗?如此壮举,堪称扛鼎之作,华歌的人生,迎来了高光时刻,自然而然荣登“游侠领袖”的宝座,可是谁知,竟是这样的内幕!
若不能解决矛盾,切勿制造矛盾。
这一论点,好像就是华歌际遇的真实写照,除掉宁成,能不能解决紫柔父女的困局?
不能,他们的背景是什么……梅花铁盟的水太深了,这不是一个穿越而来的小白,学会几招特异功能,就能扭转乾坤的。
可是,除掉宁成,兹事体大,如今引来了朝廷秘探组织:绣衣使者,其锋直指向谁?这水更是深……
酒酣耳热之后,华歌、古布和黄花三人一起到渭河边散散步,此次,紫柔却没能跟来,估计是被父亲铁武借故留下了,不过,没有她在,三人反而更轻松,无话不谈,边走边谈,又谈起宁成。
古布快言快语,单刀直入的问:“你有心事?”
华歌脸不红心不跳,不像在撒谎:“我没有。”
“你有的。”
“我有么?”
“当然了,我知道,你一直想问。”
“大师兄,你想说,我耳恭听,你不想说,我也不问。”
“哎哎哎,我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好久不见,多喝几杯嘛,怎么说来说去,斗起气来了?”黄花的秉性,素来有话必说,硬话软话不谈,没有不说,也没有不敢说的时候,她当然不想憋屈,见华歌顶撞古布,她就说华歌,见古布责怪华歌,她就说古布。
说也罢,劝也罢,有话必说,快言快语。
“是啊,大师兄说话,我洗耳恭听,还不行么?”华歌说话时脸不红,心不跳。
“你看,还真的斗气了。”黄花是脸红心也跳,不喜欢他们争吵,一开口就抢白华歌。
“花儿,你一边去。”古布不温不火。
“哎呀,布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黄花嘴巴唧唧歪歪:“兄弟之间,有话好说,无话不谈,该说的话,想说就说。”
“兄弟,你……”古布欲言又止,低下了脑袋。
“甚么,有话直说。”华歌觉得有点纠结。
“哎呀,”黄花瞪圆了眼睛,有点上火的节奏:“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可是,”华歌也不回避:“兄弟一场,我岂能袖手旁观?”
“如何,你想分忧不成?”
“如何,我多管闲事了?”
黄花语气稍微缓和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华歌的肩膀,柔声相劝:“歌儿,你的心意,大伙儿心里清楚。”
华歌轻轻摇头:“既然是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又有什么不敢说?”
相逢大喜,相谈不欢,有铁武坐镇掌壶祭酒,一席和气,并非话不设机半句多,不如酒逢知已千杯少,今日大家闷头开怀畅饮,都喝了很多酒,酒后说话又直又冲。
古布有点微醉:“可是,你,你帮不了的。”
“然也,我帮忙帮忙,越帮越忙,是么?”华歌反而哑然失笑了,尴尬的摇头。
“是吧,难道不是么?宁成之事,你办得确实不妥呀。”
“是啊,我知道。”
“当然,”古布正色道:“宁成这个老匹夫,确实该死,”转念一想,语气压得更低,靠近华歌耳朵:“可是,他不该死在你的手里啊。”
这番话,确实打动了华歌的心,若出自铁武之口,也许是另一种效果,而在古布娓娓道来时,华歌不得不沉默。
黄花也是听者动容,张了张嘴巴,又把话咽回去了。
“好了,”华歌不想纠缠下去,抱拳当胸,正色道歉:“大师兄,我喝多了,请多包涵。”
“哎呀,你这又何必呢?谁也没有说你。”
“其实,确实是我不对,”华歌摇头苦笑:“本来如此,不该问的莫问,不该管的莫管。”
“哎呀,你看你看,心里还是有气儿?”古布忧心忡忡,缓缓呼吸晚风:“总有一天,你会知晓的。”
华歌紧跟上节奏:“大师兄的意思是,布是包不住火的?”
“难说,此事,难道不是么?”
“算了,”华歌觉得太纠结了,淡然一笑:“大师兄,我不说了。”
“为何?”黄花又来问华歌。
“此事,是我应该知道的么?”
华歌算是小白,却不是直男,没有古布想得那么简单,反而觉得古布太耿直了,古布肯定不希望华歌夹在铁武父女之间,左右为难,而且,除掉宁成以后,华歌名声鹊起,树大招风,迟早会引来麻烦。
古布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可是临危应变,解救紫柔,华歌当时还有选择吗?面对毒豹宁成,打得赢也要打,打不赢也要打。
怕什么?
三人在闲聊之际,忽见前方的河边的一点异样……
黄花眼尖又好奇,扬手一指:“瞧,那里有人落水啦!”
华歌和古布早已发现,那是一位老人失足落水了,他俩当即箭步如飞直奔过去,转眼即到,古布定睛看看是怎么回来,华歌二话不说就腾空一个鱼跃,跳入冰冷的河水!
等到黄花喘着粗气,噗呲噗呲跑过来时,发现,这不是见义勇为解救落水老人,而是一场七扯八拉的吵架!
这位老人扑腾在浑浊的河水中,衣衫鲜明考究像富家书生,却成了落汤鸡,五官端正却肆意扭曲着,细皮白脸却没有胡须,他好像并不是不小心落水,而是成心投水,他明显在抗拒华歌施救,毫不领情且出言不逊:“谁要你多管闲事,谁要你救?让我去死啊!”
华歌极力控制老人的冲动,又不能太用力,老胳膊老腿,弄疼了就麻烦了,只能好言相劝:“老人家,冷静点。”
老书生一挣脱就扑向河心,凄凉的怒吼:“我,我司马家族堂堂名门世家,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您是……”
“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滚,多管闲事,滚开!”
“且慢,老人家,稍安勿躁。”
“放手,我不想活了,司马家族颜面何存,尊严何在啊……生为人杰,死为鬼雄!”老书生的手掌虽然枯瘦,却苍劲有力,狠狠地抽过华歌脸颊,若非躲闪得快,可能会见红破相的,不留下一道鲜红的掌印才怪呢!
“老人家,可别这么说!”
“以生卫道,以死明志!”
古布在岸上站着,急得直跺脚:“哎哎,老人家,使不得!”
黄花没好气的问:“这是谁呀,想不开了?”
“管他是谁,救人要紧!”
“急什么?”
“怎么了?”
“你瞧,这老头不识好歹,还打人呢!”
“哎呀,老人家,他肯定是急糊涂了。”
“放开我,”老书生在浊流中沉浮不定,双手乱抓,满嘴喷着酒气,挣扎着怒吼:“你这个匹夫,谁要你多管闲事!”
华歌可不管这些,水性好,很快就把老书生整个儿托出水面,可是一折腾,手上泥巴太滑,又掉进了水里,赶紧抓住,再次托出水面……
老书生就像疯了一般嚎叫,张牙舞爪,一次次被托起又一次次挣脱,掉落水里!
黄花上来就嚷嚷:“这是干什么嘛!”
“你一边去,看我的。”古布正要下河,却被黄花一把拦住了。
“别毛手毛脚的,看清楚了再说。”
“怎么了?”
“瞧瞧,好心当作驴肝肺。”黄花手指着河水里扑腾扑腾嚎叫的老书生。
“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救了又怎么样,又打又咬,简直是个疯子!”
“别管我!”老书生并没有疯,浑身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早已醒酒了。
“快上去!”华歌不想废话,抓起老人的脖子就往岸上拖,一把拖上来,一松手,他爬起来,咆哮着又冲向河里,被华歌拦住了。
黄花可不干了,站在岸上,双手叉腰骂街:“哎哎,人家救你性命,浑身淋得透湿,你没有一句好话,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老书生声色俱厉:“打了又怎么样?”
“我说呗,好心当作驴肝肺!”
“好心?好心都让狗吃了,还谈甚么好心……无知!可笑!”老家伙气喘吁吁的,手指差点戳到华歌额头上!
“好哇,你聪明,想死还不容易么?”黄花气呼呼地手指滔滔河水,嚷叫:“瞧瞧那里,淹不死你么?去跳啊!”
“跳就跳!”老书生挣扎着爬起来,吼叫着冲向河边,又被华歌拦住了。
“别管了,让他去死,倚老卖老!”
华歌一愣神,老书生趁机挣脱出来,咧咧阙阙,跌跌撞撞地奔向河边,径直扑向水里……却又被华歌一把拦腰抱住!
老书生老羞成怒,连踢带打,甚至用手指抓,用牙齿咬,任凭老书生如何发飙,华歌就是不松手,紧紧抱着他的腰,猿臂舒展,把老家伙拉扯回来,就像飞甩钓鱼杆,挂金钩,钓金毛乌龟一般,一把摔到了岸上,滚落在草丛里,连滚带爬……
古布当然不是旱鸭子,而是游泳高手,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觉得毫无意义,不愿多管闲事,不想下河蹚这种浑水。
可是在岸上就不同了,可以管一管闲事,可以放开手脚干活儿,古布赶紧跑过去帮忙,对一个老人不能施展武功,只能徒手拉拉扯扯,好言好语劝慰,谁知言不由衷,话不达意,七说八话,七搞八搞鬼搞,两人也纠缠起来了,甚至变本加利,撕扯起来了……
老书生气急败坏,破口大骂,又开始连抓带咬,两人混身都搅合着泥巴污水,然后一起倒在地上,都是气喘如牛,犹在拉拉扯扯纠缠着!
黄花看了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越是惹得老书生气愤填膺,满脸涨红!
华歌干脆呆一边去,等他们慢慢地冷静下来再说。
等老书生闹得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气若游丝,老实多了,安静下来,众人七手八脚抬回来,铁武闻讯赶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抱住喊道:“司马大人,怎么是您……您,您这是……”
老书生气喘吁吁,别过头去,不忍相见。
华歌一眼瞥见,老家伙其实并非粗俗鲁莽之人,只是满身文雅儒气包裹满了泥巴,莫非出污泥而不染?
人在河边走,岂能不湿脚?
出入污泥滩,焉能不染泥?
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老家伙居然没有胡须,不知是没有长,还是被刮了,面容清而不瘦,五官端正,只是眉毛不浓,特别是那一双眼眼,可不是韩说的丹凤眼卧蚕眉,而是有点像横卧的冬瓜。
这位差点淹死的书生,正是大名鼎鼎的司马迁,老学究,老鸿儒,一代汉臣!
可以肯定,李陵是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崇拜者,铁杆粉丝,效法霍去病挥师远征,千里奔袭,结果是轻敌冒进,深陷匈奴铁骑大军的埋伏,突围不成,力战不胜,最终力尽被擒。
塞外噩耗传来,李陵轻敌冒进,战败降敌,满朝哗然,千夫所指,天子龙颜大怒!
堪称忠良之后,将门虎子成为“将门鼠子”,口诛笔伐,李家蒙羞,可怜李氏家人更是悲从心起,苦不勘言,一个个都成为过街老鼠……
一代名将,飞将军李广,英雄一世,却后裔蒙难。
司马迁素怀忠义,不愿袖手旁观,早已暗中设法营救,多次奔走相告,徒劳无功而返,在当朝参审廷议之时,面对满朝文武百官的缄默,太史令司马迁挺身而出,仗义直言,为战败降敌的李陵辩护了几句,几句足矣,而恰恰就是这几名,一下子置身于风口浪尖……
好好的犯言直谏,变成了“犯贱直言”!
触怒汉武帝而惨遭宫刑,大难不死却万念俱灰,司马迁受此牵连,几乎连这条老命也赔进去了,老书生思前想后,万念俱毁,毅然决然,以死明志,投河自尽,却为华歌所救。
真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