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自与少冲别后,一直啜泣不止,任众人如何劝说,总是不理。孟婆师只好雇辆马车,载她而行。一行人晓行夜宿,住店时着力避开东厂、锦衣卫的耳目。
众人众人嘴上没说,其实心中忧虑重重,料想魏忠贤不会善罢甘休,后有追兵,前途难保没有凶险,尽量昼伏夜行,避人耳目。这一日行至三更时分,忽闻人声,细听是前方似人咳嗽,都暗惊道:“前面有埋伏!”手按兵刃,凝神待发。孟婆师打马在前,护住灵儿。再听那响声渐近,走了一会儿,却在头上响,抬头看时,原来是路旁一株大树上,有老鹳做窠嗑牙,似人咳嗽一般。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其时月淡风轻,草木淅淅,后面蹄声渐近,不一会儿,又见前面一个人影高大,手执长棍,朱华凤一急,掷出一枝袖箭,那人却纹丝不动。待到近处,才知是株丈高的秃树,上横着一个大枝,宛似人拿着棍子一般。
众人若在平时,本不会一误至此,只是畏惧魏忠贤,以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过了树,来到一个草坡,空空儿的马突然矮了下去,跪地不起,孟婆师一惊,正要询问,自己的马也伏在了地上,拉稀不止。跟着灵儿、朱华凤的马也是如此。朱华凤道:“不好,必是为人喂过芭豆。”
孟婆师怨声道:“早不发作迟不发作,偏偏敌人快要追上之时发作了,这下如何是好?”灵儿道:“公主,你说这马为人喂过芭豆,你出门早,有没有看见可疑之人?”朱华凤道:“没看见。”灵儿冷哼一声,道:“我看喂芭豆之人就是你。”
朱华凤惊道:“灵儿姑娘为何这般说?我巴不得大家脱离险地,怎会以此害人?”
灵儿道:“我白莲教与朝廷为敌,你我都是对头。”
朱华凤道:“我看你也可疑,魏太监不是你舅舅么,你帮着他。”
灵儿还要争辩,孟婆师一摆手道:“眼下强敌压境,还争什么?我看灵儿不会这么做,公主也不是这种人。”
说这话时,后面那伙人已然追近,火把照得众人耀眼生花,众人摆开架势,本拟狠斗一番,却听那伙人中有人问道:“前面的朋友借问一声,看见一群野獐从此地跑过么?”众人才知他们是赶獐的猎户。孟婆师答道:“没看见。”那人道了声谢,便向南去了。
众人一连虚惊了几场,还是不敢丝毫怠忽,杀了马匹,都掩埋起来,以防敌人循迹追踪。朱华凤暗暗用树叶扫起马粪,铺在向南的道上,孟婆师见了道:“小丫头倒很聪明,咱们的马蹄印到此为止,敌人看见这些马粪与赶獐猎户的马蹄印,必定以为咱们向南去了。”
事毕众人这才上路,没了马,只好安步当车,直走到天亮,到前面一个镇甸买了良驹,投涿州而来。
这一日来到涿州境内,在道旁一凉棚中歇足。时有两个路人在里座议论,一人道:“杨副都虽为官三品,但两袖清风,家私产业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哪有银两抵赃?”另一人道:“是啊,杨大公子将一应家产变卖,也不得十分之一,产业俱尽,只弄得个三品命妇、寿高八十的太夫人没处安身,连亲戚家都不敢收留,本指望教子读书成名,却得如此下场,我看这书读也罢,不读也罢。”前一人道:“也不是这般说,流芳百世的忠臣,哪一个不遭诋毁陷害?”另一人道:“杨大公子是个本分读书人,已被官校掯了不少银子,应山县追比得紧,杨老夫人、婆媳并三个小公子俱禁在狱中,多亏了满城乡绅、生监、富户人家凑了些银子,才免了囹圄之苦,如今流落至此。”前一人道:“既在此处,咱们何不去瞧瞧,也好周济周济。”另一人道:“其实在下也是为此而来,他家离此不远了,咱们这就去吧。”两人起身,顶着烈日投南而去。
灵儿道:“舅舅害得杨公一家如此之惨,我这做外甥女的理应前去赔罪,以减舅舅罪孽。”朱华凤冷冷的道:“阉党害了多少忠臣义士,赔罪,你赔得过来么?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孟婆师却道:“能赔一家算一家,咱们也去看看忠烈的子孙。”
朱华凤见孟婆师赞同,便不好再反对,只是心中暗暗警惕。
众人便远远跟着那两人,走了将近十里地,到了一个集镇。那两人在一个窝棚前停下,里面出来一个中年人,三人交谈了几句,那两人各给了他些银两后拱手相别,那中年忙躬身相送。
孟婆师等人来到窝棚前,听到棚内婴孩啼饥、妇人低泣之声,灵儿上前向那中年人打个问讯道:“阁下可是杨副都的大公子?”那中年人神情木然的道:“正是区区。”众人见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个读书人竟沦落成如此模样,心中都为他难过。
灵儿忽然双腿跪地,说道:“在下是魏忠贤的外甥灵儿,特来代母舅向杨家满门赔罪,你们要怎么解恨都行,即便将我打得骨断筋折,我灵儿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杨大公子先是惊了一跳,脸然微变,待灵儿说毕,怒道:“罪不及孥,赃都已抵完,你们还要干么?”
灵儿早已备好一根枣木棍,当下双手捧上道:“在下诚心负荆请罪。”哪知杨大公子向他跪下,磕头如捣蒜,道:“求你饶了我吧,难道我杨家还不够惨么?”
灵儿忙磕头相还,道:“在下未能从中周旋,救护忠烈,在下有过,在下有过……”杨大公子却起身入棚,再不出来。灵儿叫了几声,棚中连哭泣声也没了。
众人哀叹了一回,只好离开。一路上人人默然无语,只有灵儿又哭又闹。
到了临清,灵儿要去东阿,空空儿要去泰安州,临清也是众人分道扬镳的地方。到了城中拣了一间饭店吃饭。孟婆师向灵儿道:“贫道与你娘相约朝峨眉,时限将至,今日便与你同去东阿。”转头问空空儿道:“老东西……”空空儿跳将起来,恼道:“空空儿既不老,又不是东西,为何你老叫我‘老东西’?”孟婆师道:“你不是个东西!”空空儿道:“你才不是个东西。”孟婆师道:“你自己说的。”空空儿一想自己确实说过这话,一时瞠目结舌。朱华凤见他这模样,不禁捧腹而笑。
孟婆师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对了,你去不去东阿?”空空儿嘴一撇,道:“不去!”他巴不得孟婆师去了自己乐得逍遥自在。孟婆师道:“我早知你不会去,丁当呢,总该随我吧?”空空儿双手连摇,道:“不可不可,教友们必定不许,空空儿决不做有亏兄弟朋友的事。”孟婆师道:“这事由不得你,咱们听丁当的。”话音转柔,向灵儿道:“乖灵儿,你是去东阿呢还是跟他去泰安?”灵儿道:“峨眉山我一个人都不识,有什么好玩?我还是去泰安。”空空儿闻言一喜,道:“怎么样,老太婆?丁当喜欢跟我玩。”孟婆师道:“既然如此,丁当就交给你了,若有半点闪失,唯你是问。”
众人饭罢,朱华凤道:“送到此处,我也该回去了,这顿饭我请了。”叫道:“店家,算账!”掌柜的笑呵呵的拢来道:“几位客官,你们的饭钱有人付过了。”众人奇怪,这里并无一个相识的朋友,谁会为他们付账?不约而同问道:“谁呀?”
却听有人答道:“我!”众人闻声瞧去,见那人正是锦衣指挥杨寰,后面跟了一大群锦衣卫官校。店中食客见锦衣卫逮人,只怕要开仗,胆小的忙到柜台上结账离去,顷刻间走了大半。
杨寰笑道:“这是你们的临刑宴,由咱请客。众位都吃得差不离儿了,就请上路吧。”
孟婆师一声冷笑,道:“就凭你也想请动咱们么?”
杨寰却道:“公主、灵儿小姐,劳动二位大驾移步过来,呆会儿逮人,恐怕误伤二位。”
朱华凤道:“锦衣卫肆意妄为惯了,何不连本公主一起逮走?”
杨寰道:“不敢!不过假若公主以身犯法,属下当按律行事,但属下情愿此事不要发生才好。”
朱华凤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却见灵儿起身走到杨寰身边,朱华凤道:“灵儿,你果然是魏忠贤的人!”向孟婆师道:“孟前辈,灵儿受魏忠贤控制,一路上留下记号,才让阉党鹰犬得以一路跟踪。”
孟婆师也是吃惊,道:“灵儿,真的是你么?”
杨寰笑道:“灵儿小姐出生高贵,品性高洁,怎会与尔等村野鄙夫、奸佞邪徒为伍?”话才毕,忽然寒光一闪,脖子被一把冷冰冰的匕首抵住,出手的却正是这个灵儿。这一着连朱华凤也有些出乎意料。
灵儿道:“叫你手下放下兵器,退到五十丈外,否则别怪我狠辣。”
杨寰知道这位灵儿小姐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真怕被她误杀,忙道:“灵儿小姐,你千万别乱来。”
灵儿将匕首抵进了一点,说道:“我乱来也是你逼的。”
杨寰知他是督公的爱女,即使杀了自己也算不了什么事,还真怕他乱来,当下命手下道:“小姐的话你们没听见么?”
那些锦衣卫知道对手厉害,也都怕死,此举正遂己意,一时间都扔了兵刃,退到远处,恐怕五十丈已不止了。
灵儿挟着杨寰,众人出店上马,直奔出城。
到了郊外,灵儿要放杨寰,朱华凤道:“此人助纣为虐,作恶多端,留他也是贻祸世间,杀了他也好告慰忠烈。”灵儿道:“我已说过放他了,岂能失信?”朱华凤道:“你当君子,我做小人吧。”当下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柄短剑,朝杨寰胸口刺去。
杨寰吓得面如土色,自知无幸,双眼一闭。却在此时,忽然一枚暗器风驰电掣般射到,“当”的一声,朱华凤只觉虎口一震,短剑掉地。就这么一缓手的工夫,杨寰挣脱了去,钻入道旁的高粱地,刹时不见。
这时道后施施然走来一人,披襟迎风,大腹便便,正是魏忠贤来了。众人见他现身,反不如何害怕,倒是藏在暗处叫人提心吊胆,忐忑难安。
孟婆师道:“该来的终于来啦。贫道替天行道,手刃奸贼,算是做了一件功德。空空儿,上……”却不闻空空儿应声,连朱华凤也不知了去向,只剩下灵儿还在身边。只好硬着头皮,大吼一声纵起身来,半空中抽出古定剑,一招“紫气东来”刺向魏忠贤。
魏忠贤去迎上剑锋,发出一掌。孟婆师只觉一股极强的阴寒之气袭到,胸口为之一窒,连剑身也弯了回来,立使出墨家剑法中的“非攻无为”,长剑下掠,护住胸口。这一招攻中带守,剑法精妙。魏忠贤急缩回掌,退后一步。
孟婆师脚尖刚落地,又是一招“金光万道”。她剑法传自碧霞元君,出师后归隐云梦山,潜心钻研墨翟和鬼谷子的著述,是以剑法中糅入了墨家的侠气和纵横家的王者之气,门派虽取名飞剑,“飞剑渡劫”只是她剑招中最厉害的杀招。
她剑法虽妙,但魏忠贤掌力太大,剑身根本无法靠近他,每当离他寸远时便即弹回,再斗二十几回合,孟婆师后腰中掌,顿时打个冷战,寒气侵体,但她强撑着舞动双剑,魏忠贤再发一掌,将孟婆师推倒,便要上前结果她性命。
却见空空儿从高梁地钻出来,负了孟婆师,飞快钻了回去,一下子便即不见。此地方圆二三十里尽植高梁,时值仲秋,高梁过身,微风吹过,如赤浪翻腾,人一入其中,便如鱼入大海,再也寻之不及。魏忠贤欲待追去,朱华凤衣袖一抖,一枝袖箭去似流星,径奔魏忠贤后背。魏忠贤背后如长了眼似的,早已察觉,回手伸指一弹,袖箭倒转方向射了回来,朱华凤便觉肩头一痛,袖箭深入肉下寸余,鲜血顿时染红了半边肩膀。她生怕魏忠贤追来,拔腿急走,忙乱中也没忘了不要触动高梁。奔出老远,才蹲下身裹伤。
魏忠贤道:“呆会儿再你收拾你们。”转头对灵儿道:“灵儿,若不是锦衣卫破了白莲教的暗号,谋杀母舅的刺客就让你放走了,你的过错既往不咎,跟舅舅回去吧。”
灵儿道:“魏忠贤,我不想与你再有瓜葛。你要杀就动手吧。”
魏忠贤怒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灵儿道:“杨副都、左佥都、顾郎中、高总宪、周吏部、熊经略,他们都不畏死,我岂独畏?我知道劝你改过迁善也是徒劳,只有以死相谏罢了。”他说到这里,眼中尽显柔和,似乎只有死才能让他心安理得。
魏忠贤生性偏狭,岂容得下他背叛自己,气急之下,大步上前,一掌拍出。灵儿应掌而倒。
此情此景,空空儿、朱华凤见了无不惊心。二人都想搭救,但未料魏忠贤说杀便杀,不留半分转寰余地,见灵儿动也不动,生死不明,都替她担心。
朱华凤轻叹了口气,她从魏忠贤口上知道,锦衣卫之所以一路追踪,原来是破解了空空儿一路上留下的暗号,而非灵儿搞鬼。
这时魏忠贤忽然哭了起来,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声音尖细,哭如婴啼,笑似猿啸。虽是青天白日,闻者听来亦觉寒意飕飕,说不出的恐怖。灵儿吓得不敢睁眼,紧抱着空空儿。空空儿双眼也直了,不敢稍动。
魏忠贤却哭笑无常,没完没了,众人只觉时光从没今日这般难熬。
空空儿忽然大叫一声,跳出来喝道:“老狗,还我灵儿!”
魏忠贤道:“便是尔等引诱灵儿走上邪途,与咱家作对,尔等便是害死灵儿的罪魁祸首,我今日要杀了你为灵儿报仇……”
灵儿却还活着,只是被那一掌震得胸口如堵,此时仍强撑着抱住魏忠贤的双腿,说道:“别,别杀外公......”
魏忠贤更加生气,举掌便向灵儿头顶盖落。
祝灵儿浑身无力,于此生死关头本能的抬臂护头。但隔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魏忠贤毒掌拍下,转眼瞧去,只见魏忠贤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铜铃看,眼神忽惊异,忽柔和,突然抓住灵儿的手腕道:“彩云,你是彩云?”
灵儿被他吓得不轻,打个冷颤道:“谁,谁是彩云?”魏忠贤声色俱厉地道:“你这小贱种,本不该来到这世上,你将你娘害死,还要帮着外人来害你爹?”掐着灵儿了脖子,面目狰狞,可怕至极。
灵儿被掐着透不过气来,脑子里一片混乱,几欲晕去,也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魏忠贤忽然放开了手,眉开眼笑道:“你是彩云的骨肉,就是咱老魏的女儿,咱怎么能杀自己的女儿呢?……”
这边的空空儿悄悄潜近,伺机救人,正高兴他能因此放了灵儿,却见他转喜为怒,道:“为何她弃我而去,转而投入别人的怀抱?你是不是那人的野种?”举掌又欲劈下。
就在这时,远处一个幽幽的声音道:“作孽!作孽!魏忠贤,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么?所谓虎毒不食子,灵儿是你亲生女儿,你竟要将他打死,你真是比禽兽还不如。”大道上走来一个中年美貌的尼姑,身穿百衲缁衣,手数碧玉念珠。
魏忠贤缓缓说道:“是你!”
那女尼叹道:“彩云失身于你,便已珠胎暗结;与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多说了几句话,你便醋意大发,大打出手。害得书生当场殒命,你便负罪远逃,从此音信杳然。后来彩云诞下一女,便是灵儿,但没多久因病而殁了。唉,也是我没管教好自己的婢女,才弄出这一段孽缘。罪果,罪果!”
魏忠贤道:“我对彩云只是一时情热,对你才是真心实意。我派人到傅家庄、峨眉山各处找你都找不着。你为何出家做了道姑?又为何对我避而不见?”
女尼道:“你抛家弃子,只顾自身,难道没想过今日?人生如露如电,往事随风飘散,你已贵为王侯,还记着我干么?”
魏忠贤道:“你我夫妻一场,妻因夫贵,我发迹了,也要让你享享清福。”
那女尼淡然道:“富贵如浮沤,几个功名到白头,昨日春归秋又老,好趁一桴催归舟。魏忠贤,你若不及早醒悟,善恶到头,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魏忠贤轻笑一声,道:“你还是老样子,总拿道理烦我,人若为道理所束缚,过得岂不无趣之极?咱老魏现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是很好么?”
那女尼听到这儿,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魏忠贤又道:“想当初我流落涿州,被贼偷光了盘缠,又染一身恶疮,没吃没穿,只好学齐人的行径去做乞儿,人人都是冷眼相看,最可恨的是泰山庙那老和尚,疑我是贼,竟将咱踢进了阴沟里,被逼无奈,只好行小偷小骗的伎俩,每每遭来别人一顿暴打。我魏忠贤做错了什么,偏要受人白眼,遭人欺负?一次,我无意中见茅厕中老鼠个头瘦小,吃屎时又惊又怕,试想太仓鼠个头肥大,吃粟来去自如,咱心中发誓:此生不做厕中鼠,要做太仓鼠。嘿嘿,今日咱老魏只欺负别人,谁敢欺负咱老魏?”
那女尼听罢,叹道:“冤仇相报,何时得了?慧因兰果,善恶有报。”转身冉冉而去。远远的还能听见她幽幽的念道:“堪叹人生似落花,随风飘泊向天涯。蜂须逐片过篱落,燕喙持香拂绛纱。争胜争强皆败局,图王图伯总抟沙。试将佛眼摩挲看,若个回头认故家。”
魏忠贤轻轻念道:“若个回头认故家……”呆了半晌,忽纵身追了上去,叫道:“如玉如玉……”人影远去,消失在大道尽头。
原来这女尼正是峨眉派前任掌门未了师太,自将书子托少冲交与张松溪,后来听说他归天之后,便改了法号,叫做‘已了’,取意于“尘缘已了”。
孟婆师等人如释重负,这才走出高粱地,瞧视灵儿的伤情如何。
却在这时,那女尼又走了回来,叹道:“这都是前世的冤孽。”俯下身给灵儿服下医治内伤的灵药,又道:“小妹未能超脱尘缘,惭愧!当日彩云求贫尼收留灵儿,小妹其时已有了出家之念,才让她将灵儿寄托在师姐门下,这些年承蒙师姐照顾,让灵儿长得如此水灵。”
孟婆师惭愧道:“灵儿长到六岁那年走失了,十年来我与空空儿走遍了天涯海角,原来她被华山派收留了去,要谢当谢华山派的人。”
已了师太道:“人生离合悲欢,令人不胜唏嘘,纵身在空门,亦不免感怀。孟家师姐,你受伤不轻,还能去峨眉么?”孟婆师道:“老婆子服过本门的‘天香熊胆丸’,死不了……”空空儿以为叫他,道:“老太婆,你叫我么?”满脸俱是关切之意。孟婆师微嗔道:“谁叫你?我在跟傅家师妹说话。”转头向未了师太道:“峨眉之约,岂能延误?咱俩即日起程。”
朱华凤还在戏班里时曾有缘师从她学了几招,但事过多年,朱华凤已记不得她的面貌了,这时听两位前辈提到“峨眉”,突然这位师太便是当年授过她武艺的“婆婆”,叫道:“师太,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凤姐儿啊。”已了师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微笑着点点头,道:“好个伶俐的凤姐儿,都这么大了。”
师太牵过在路边吃草的马,将孟婆师扶上马背,又把灵儿抱上另一匹马,自己也坐了上去,叹道:“魏忠贤亏心短行,以致父女相见不能相认,还要亲手杀自己的骨肉,自绝天伦,真是可悲可叹!”说着话,打马前行。孟婆师伏在马背上,望了一眼空空儿和灵儿,叹道:“老婆子自己不能超脱尘缘,哪有资格说别人?”催马追上已了师太,再不回头。
少冲听罢朱华凤叙述,叹道:“原来咱们都错怪灵儿了,灵儿心中恐怕早已猜到自己是魏太监的女儿。”朱华凤点头道:“她向杨家公子请荆,原是代父赎罪,魏忠贤嗜杀成性,连亲生女儿也要杀。”
少冲念及朱华凤忠己之事,受苦良多,关切的道:“你的肩头可还痛么?”朱华凤指指脸颊,道:“肩头不痛了,另一处却痛得紧呢。”话虽如此说,芳心却是窃喜。
少冲愧然道:“我一时激动,得罪之处,请公主鉴谅。”朱华凤道:“要我原谅容易,除非答应我不再自暴自弃。”少冲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朱华凤道:“姑且饶了你,下次决不轻饶。”说这话时,不知想到什么心事,忽然脸上飞红,侧过脸去。
少冲道:“上次骂了那守普德祠的杭州卫百户沈尚文,现在觉得还不痛快,咱们想法子再捉弄他一下。”朱华凤道:“西湖上有此阉贼,我也觉心中不快,不如咱们烧了生祠,让那些狗官吃些苦头。”少冲击掌道:“此法甚妙!”
说干便干,二人备齐松油、线绒、引火之物,晚上早早吃过饭,换了夜行衣,便往普德祠来。到了白石牌坊下,却见堂门紧闭,有几人在滴水檐下走动。初时疑为守祠堂的巡卫,后觉他们鬼鬼祟祟,行迹不似,便低声对朱华凤道:“你待在此地别走,我去看看。”
当下少冲绕了几个折回,闪到祠堂后面,见那几人已然进了大堂,当中一人怨声道:“他娘的,魏太监发迹前也是江湖混混儿,如今他享尽人间荣华,受万人膜拜,咱们却整日价东躲西藏,天理何在?”
少冲听声音才知是恶人谷五毒之一的毛亮,五毒形影不离,想必便是这五个恶人。果然听得雷震天的声音道:“我来看看魏忠贤长的什么模样。”打火石点燃灯烛。毛亮急道:“使不得,别叫人发现了。”雷震天道:“发现了又怎地?”秉烛凑近供案,见上面一座沉香小像,上戴九曲簪缨,冠用冕旒,蟒衣玉带,手执象笏,俨然东岳大帝、文曲星君。
沙老鬼道:“听相士张小山道,魏忠贤虎头燕颌,熊背狼腰,天庭高耸,地角方圆,五星合局,七窍归垣,乃大富大贵之相,吾等生来如此,只好潦倒终生。”秦汉道:“相士胡言乱语,骗钱谋生,他们的话如何能信?什么‘命中注定,生来如此’,全他妈的放狗屁!”他竖起酒葫芦,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气上冲,不禁又道:“真机子这贼道额蹙形枯,一副短命相,他却能号令五宗十三派,威振江湖,我秦汉却命运多舛,可见天道不公,造化弄人。”
沙老鬼道:“真机子这厮恨咱们,竟调出联盟令箭,出动五宗十三派大批高手追杀咱们,逼得咱们,逼得咱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唉,气死老子了……”他说话有气无力,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喘了口气才道:“蒲老匹夫这一掌差一点要了老子老命,他妈的,待老子伤愈后,定要与他赌个他死我活。”毛亮道:“谁叫你在赌坊赖着不走,呼卢喝雉,被阳明派弟子看到,若不是我谎称咱们谷主到了,你沙老鬼就真成老鬼了。”
沙老鬼犹自骂骂咧咧,毛亮道:“老大,咱们还是回恶人谷吧,等风声过了,再出来快活。”秦汉道:“谷主不在谷中,咱们回去岂不是让真机子一网打尽?还是找到谷主再说。”毛亮道:“谷主单身赴会,凶多吉少,多半,多半……”雷震天嗤之以鼻,道:“谷主神功盖世,必然逢凶化吉,平安归来,当年关公单刀赴会,身边不过一刀、一舟、一舟子耳。”沙老鬼道:“要是找到谷主,哼,看五宗十三派还能动咱们一根毫气不能?”秦汉道:“谷主没找到,你的话不是白说么?”
彭素秋道:“咱们大江南北都找遍了,就是没有谷主的消息,我听说玄女赤玉箫流落中原,谷主要寻玉箫,定当去了中原。”毛亮道:“说到中原,有个极妙的所在你们定然没有去过。”雷震天、沙老鬼齐声问道:“什么地方?”毛亮道:“那儿仙山妙境,琼楼玉宇,住的俱是霓裳羽衣、金绣珠履、姿容绝世的仙子,食仙果,饮琼浆,真个似神仙洞府一般。如能住上一宿,人生若此,夫复何求?”彭素秋道:“又做白日梦了,世间哪有这等地方?”毛亮道:“便在王屋山古月山庄。”彭素秋道:“江湖上传闻,入古月山庄的男人没有一个活着下山,你色胆包天,竟敢去么?”毛亮眉毛一扬,道:“有何不敢?请个裁缝便敢了。”彭素秋一奇,道:“与裁缝有何相干?”毛亮道:“让裁缝给我做套合身的女装,我扮作婆子混进庄去,暗地偷腥,当真爽快如意,快活似神仙。”他正说得起劲,堂中霎时大亮,供案上着了火。众人都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人不小心引着,连忙逃出祠堂。
彭素秋见其他人走开,有一件事实在割舍不下,又急步回来,抽出泼风刀,将魏忠贤的木像肚腹切破,伸手进去,掏出金玉珠宝无数,尽皆塞入怀中,大火烧着裙带也顾不上了。待得腹中已空,才快步离开。这时外面大喊:“起火啦!快救火呀!”又有人喊道:“纵火贼那边去了,快追!”人声杂沓,乱成一片。
其实引火的不是别人,正是藏在祠堂后面的少冲。他早将一大罐松油倒在板壁上,趁五毒不备,手扣小木片飞去,将供案上的蜡烛削断,案上幔帐、桌布染过油渍,一沾便着。
少冲踅回石牌坊,不见了朱华凤身影,轻叫了几声,仍不见应,寻思:我让她在此等我,除非万分紧要之事,她不会离开。祠堂人影纷乱,灯光闪耀,照见地上一只绣鞋,拾起看时,正是朱华凤平日所穿,那日装睡等美黛子瞧得最是清楚,后来衣裙虽换,鞋却是这双绣着白莲花的绣鞋。少冲心中朗然:五毒掳走了公主。毛亮这厮出了名的好色,公主落入他们之手岂会好过?
他也不知五毒朝何处而去,急得手足无措,无暇多想,奔到道上,时当上弦月,月光熹微,四下里望了望,忽见地上又有一只绣鞋,鞋尖指着断桥方向,少冲若有所悟,心道:“这必是公主急中生智,留下鞋指引我。”当下快步直奔向断桥,由断桥至跨虹桥,上了苏堤,沿途都有朱华凤留下的记号。
正行间,忽听前面有人说话,细听是武名扬的声音,忙藏身石后,偷眼看去,见湖边停着一艘游舡,岸上小亭中站了两人,薄雾溟溟,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孔。再一细看,不禁心中一喜,原来五毒也在这儿,朱华凤被秦汉挟制,藏身在亭后的花树丛中。这几人若从后面本来极易发现,只是少冲先闻说话声,故先注目亭中的武名扬。
这时听武名扬道:“你也知道,当时形势所逼,万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再说,你也不该与魏督公唱反调。”舡中一女子冷笑道:“说来说去,倒是我不对了,我该死,为何你不让我死个干净?”
少冲听声音是苏小楼,心下更喜,没想到能在这里与她再次相遇。又听亭中一女子道:“名扬,咱们走吧,这疯女人睬她作甚?”少冲听这女子说话,暗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水上飞’梁飞燕。苏姑娘见着这两个狗男女走在一起,必定伤心得紧。”
武名扬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锦衣卫有什么不好,古诗道得好:宁作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报效朝廷,那是我太公的夙愿。”苏小楼冷冷的道:“你也不必花言巧语的多作解释,从今尔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不相干。”武名扬道:“这又何必,你我毕竟相知一场。你上岸来,我有一件有关你亲生爹娘是谁的秘密跟你说。”苏小楼道:“我再不会上你当了,你走吧。”梁飞燕微有怒气的道:“名扬,你是不是要与这疯女人重温旧情,那我可不奉陪了。”拂袖欲走。武名扬拉住她胳膊,对苏小楼道:“罢了,你既不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我又何必多管闲事。燕妹,我们走吧。”苏小楼道:“且慢!姓武的,我暂且信你一回。”
游舡一动,舱门打开,透出桔红的灯光,照见苏小楼袅娜的身影跨步上岸,却在此时,少冲忽觉背后有人以极轻微的脚步声走来,若不是他内功精湛,自然生出感应,恐怕也觉察不到。急回头看时,见那人身材颀长,道袍星冠,原来是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机子。
真机子轻声走到少冲身边,竖指立唇以示禁声,眼光瞧向亭中。少冲心想:“真机道长到此,必是为着五毒而来。有道长相助,不怕救不了公主。”便不再急于救人,也向亭中瞧去。
只见苏小楼走到亭外便停下步,道:“姓武的,你可以说了。”武名扬道:“你亲生爹娘之所以不愿认你,只因此事牵涉重大,让人知道了极可能招致不尽的麻烦,我还是走近些,跟你一个人说吧。”说着话向苏小楼走去。
却听苏小楼一阵娇笑,笑罢道:“武名扬,你不必做戏了,你太过性急,把匕首露出来啦。”
少冲一惊,心道:“武名扬恶性不改,还想对苏姑娘下杀手。苏姑娘势单力薄,幸好我和真机道长过此。”
听武名扬道:“这须怪不得我,你这人报复心极强,留你在世上,我活着也不安心。”说罢又向苏小楼走近几步。少冲正欲铤身而出,真机子在他肩头按了一下,摇了摇头。少冲以为真机子另有计较,便静下心再看。
便听秦汉开口道:“武公子,何须你动手,由秦某代劳吧。”他这一说话,人已闪到苏小楼背后,截住她的回路,彭素秋、雷震天、沙老鬼、毛亮也一起现身,走进亭子。武名扬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五位老相识,洛阳一别,忽忽十载,五位风采依然啊。”毛亮道:“武公子这话未免违心,当年你并未看到咱们的面孔,如何说‘风采依然’?”
昔日中原镖局灭门,武名扬与苏小楼流落江湖,也曾遭遇五毒的追杀。
武名扬却不理他,说道:“你们来了六人,怎么只有五人现身,还有一位朋友呢?”秦汉哈哈一笑,道:“武公子好厉害!”将身后的朱华凤推到身前,道:“她是个哑巴,公子用不着跟她打招呼。”
武名扬借着舡上灯光,已然认出是晋宁公主,笑道:“哑巴?仁兄恐怕弄错了,她是当今皇上的姑娘晋宁公主,小弟在朝中做事,决计不会认错。”秦汉微惊道:“这个……不是公子提醒,秦某几乎铸成大错,既是皇亲,我也不敢招惹。”右手轻轻一推,朱华凤的身子直飞入亭。武名扬一个轻纵,伸臂搭在她后腰上,举重若轻的接住。朱华凤奋力一挣,瘫倒在石凳上。
秦汉见武名扬露了这一手,暗道:“十年不见,这小子武功不在我之下。”便不敢轻视于他。毛亮见得手的美人飞了,心中好生遗憾,寻思如何才能夺回来。
又听武名扬道:“仁兄十年前就想覆灭苏家,如果是为着玄女赤玉箫的话,却也不必赶尽杀绝,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小弟好奇,想知道其中原委。”
秦汉望了一眼苏小楼,往日的怨恨又上心头,道:“公子这么想听,秦某也毋须隐瞒,这臭丫头是秦某的女儿……”他此言一出,武名扬、苏小楼、少冲等人都感惊奇,秦汉既是苏小楼的父亲,何以要杀她而后快?
听秦汉续道:“本来我和阿痕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小白脸,甜言蜜语哄走了我的阿痕,……”二十年来,秦汉逢人便说这段伤心情事,免不了以酒浇愁,千杯不醒,这时重述往事,悲伤和怨恨仍未消减半分。
武名扬道:“仁兄与嫂夫人的婚变固然令人同情,可这与令嫒……”秦汉道:“阿痕说她是我的骨肉,她骗不了我,你看这臭丫头的长相,分明便是那小白脸的孽种……”苏小楼哽咽道:“你胡说!我是苏纪昌的女儿,我姓苏……”秦汉接着道:“幸亏一个师妹相告,我才知道她把这小贱种寄养在洛阳苏家。不过那已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武名扬道:“于是你设计覆灭中原镖局,那趟镖不过是你的诱饵。”秦汉道:“不错,我要让帮着小白脸的人死得惨不可言,只可惜没把这小贱种一起烧死。”武名扬道:“我还有几处不大明白,嫂夫人与人私奔,为何不亲自扶养孩子?孩子的爹又到底是谁?”秦汉道:“此等丑事,本难启齿,武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当年你们到武当山避难,难道没人跟你们说起?”武名扬道:“刚才我说知道她的爹娘是谁,其实是骗她的,我确实不知就里。”秦汉道:“好。让这臭丫头死得明白,秦某说出来也无妨。恐怕诸位不会相信,那小白脸现下还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毛亮急不可耐的道:“老大,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他对这等绯闻自是甘之如饴,虽听秦汉说过无数次,但总是不肯说出“小白脸”的名字。秦汉正要说出这人是谁,忽从石后闪出一人,清啸一声,喝道:“‘酒色财气赌’五毒残害无辜,为祸江湖,今又在此处欺辱良善,搬弄是非。”说话间,腰间宝剑腾空而起,说到“欺辱良善”时已接剑在手,说到“搬弄是非”时已向秦汉刺了一剑。出手的正是真机子。这一招“星落长空”是武当七星剑法中“玉璇剑”的杀着,直取敌人多处要害,迅捷无比。
秦汉眼见剑到急忙闪避,虽避要害,但自左肩头至右肋已划出一条长口子。五毒相处日久,也有些情谊。雷震天、彭素秋、毛亮当即抢上,三面围攻真机子。
武名扬眼见势头不对,带上朱华凤便想开溜,迎面撞上少冲,吃惊非小,还是嘻皮笑脸的道:“少冲,咱们又见面了,来日请到归来庄略叙契阔。”少冲道:“想走,除非做到两件事:一,放下公主,二,向苏姑娘道歉认错。”武名扬道:“嘿,好一个多情种子,一下子讨好两个女人。一,在下身为锦衣卫千户,保护公主乃应尽职责,二,在下没有过错,何来‘道歉认错’?”
武名扬要推朱华凤走,朱华凤双足死死踩着地,便道:“公主,得罪了!”将她横腰抱起,与梁飞燕并肩冲出亭。少冲纵身而起,一掌盖了过去。武名扬双手一挺,竟将朱华凤送到少冲掌底。少冲早料到此着,这一掌一实九虚,左手自下而上圈出,击武名扬下腹。武名扬眼见避无可避,急忙翻个筋斗,落在少冲身后,大步而奔。
少冲正欲去追,梁飞燕使柳叶刀扫地而来。少冲弹腿跳起,离武名扬又远了几步,眼看武名扬去得远了,心道:“我先伤了他的‘燕妹’,看他回不回来。”回手一掌,打在梁飞燕肩头上。梁飞燕“哎哟”一声,叫道:“名扬,救我!”武名扬却装着没听见,绝不回头。少冲只好纵起轻功,来追武名扬。
便在这时,忽听銮钤疾响,堤道上奔来四骑人马,乘者是清一色的红衫少女,骑的是清一色的枣红马。堤道本来不宽,四马又是一字排开,挡住了武名扬的去路,却没有让路的意思。眼见相距越来越近,快要撞上之时,武名扬纵身跃过乘者,就在他落地后跨步欲走时,却见那四名红衫少女飞身挡在了身前。武名扬暗自惊骇:“这四名少女身法之快匪夷所思,也不知是何来路?”
就这么一缓之际,少冲已然追近,他也看出这些人来头不小,似乎冲着武名扬而来,便止步静观待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