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人已经齐了。”
林县令带着人站在公主府庭院内。
该找的人他都已经找齐,该整理的东西他也整理了。
现在站在这公主府的,只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县令罢了。
嬴骊颔首,算是应下,牵着小团子出了公主府。
外头观楚已经套好了马车,在马车旁站得笔直。
按理说殿下出行仪仗本不该将就,但嬴骊并不想在封地一处太过扎眼。
再者仪仗出行势必引出一些不必要的繁杂礼节来,那不是她想要的。
观楚见到嬴骊出来,眉眼一动,快步走到嬴骊身边。
嬴骊了然,给了观楚一个眼神,随后上了马车。
观楚亦是跟着上了马车。
“有什么事么?”
观楚跟了她这么久,嬴骊一眼便知观楚有话要说。
嬴宣英在一旁吃着糖糕,也好奇地盯着她瞧。
——观楚姐姐有一晚上不在府里,是不是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观楚被她看得没法,笑出了声,“小殿下再多看一会儿,臣便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嘿嘿。”
嬴宣英咧嘴,一下被点破,还颇为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脸处迅速飞上两片红云,十分不经意地看猫儿去了。
嬴骊扬唇轻笑。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孩这么不经逗呢?
观楚这才离嬴骊更近一点,说了虞惊鸿那处的发现。
“虞姑娘他们只有两个人,是以虞姑娘不敢擅动,只记下他们去了哪处。”
“这样就很好。”
嬴骊满意一笑,“本来我还以为那虞姑娘是冲动之人呢。”
观楚没来得看她一眼,耐心讲道,“那日是殿下的不是了,不是人人都能承得起撕下旧痂的疼的。”
“可是虞姑娘不是不一样么?”
嬴骊不解,“若是这点疼都承受不住,那又何必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观楚:“……”
殿下,要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
观楚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嬴骊。
“咳咳。我明白了,下次注意。”
嬴骊抿唇,坦然接受了观楚的训诫。
嬴骊看向嬴宣英,后者正眨巴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眸子,清澈、纯真。
是她现在想要守护的。
嬴骊浅浅一笑,搂住了小团子。
那些痛苦的往昔,是支撑她活下去的腐烂的养料。
她之前会痛苦,但亦可以利用。
就像当初她利用这些在帝王面前带走英儿一样,以后还会是她手中的利器。
但是就如观楚所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石头心肠的。
还是得学学怎么跟别人相处啊。
毕竟想要得到可用之才,还是得当个和善的人才行。
观楚看着嬴骊,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殿下当日那番话也许并无恶意,更何况虞姑娘还救醒了小殿下。
但终究不是什么善言。
观楚并不知道嬴骊听进去了多少,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说教殿下,只是殿下这样,身边容易没朋友。
她不想她要是哪天不在了,殿下会孤立无援。
马车往西郊缓缓驶去,但实际上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了西郊。
嬴骊就着观楚的手下了马车,终于算是见到了这传说中的西郊。
特别是那座墙体最高的别业。
远远地看不真切,但就那样扎眼地立在那处。
还真是不知遮掩。
观楚往前一步,对着匠人们道,“今日还劳烦诸位,勘验西郊何处最适宜建庙,事成之后工钱只多不少。”
“之后殿下还为诸位在酒楼备了宴席,只望诸位今日——尽心尽力。”
“多谢殿下。”
匠人们齐齐应声,他们其实都得了那位女官的吩咐。
今日不为别的,只为了西郊其中一处。
不过还是得做做样子。
匠人们弯身开工,林县令左右看了一眼,走到嬴骊面前。
“殿下,何不马车内休息一会儿?”
嬴骊缓笑摇头,“本宫自来封地后,除了那日赴宴,便少有出门之时。”
“今日虽说是为勘地而来,但本宫也赶个巧,好好在周遭逛逛。”
嬴宣英在一旁出声应和,“姑姑,英儿也要逛!”
“喵——!”
我们也要。
一橘一黑立在嬴宣英身边,十分捧场。
“是是是。”
林县令连连应声,也只能安静跟随在嬴骊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适宜建庙的地方越缩越小。
及至把周遭的地界都盘完了,匠人们带着吃饭的家伙什站到了这剩下的唯一一处别业处。
“殿下!”
匠人头头上前作揖行礼道,“小的们已经把周遭都看完了,就差这最后一处,就能定下。”
他四处张望,“只是这处像是也有人住,殿下你看……”
嬴骊转头,“观楚,叩门。”
嬴骊一行人的动静不小,更何况许多人都想看个热闹。
旁的别业里有人的,早就跑出来了,想一睹皇家之人是何等风采。
偏这处还是静悄悄的。
观楚听命,正待上前,别业的门却缓缓打开。
梁於脸上堆起精心修饰的惶恐与恭敬,带着宅中仅剩的两三名仆从、以及两三位七八岁模样的孩童急步迎了出来。
“草民梁於叩见长公主殿下。”
梁於带着人拜倒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地面。
他竭力想表现得自然,但那过分刻意的谦卑仍透出一丝心虚的僵硬。
“殿下驾到,未曾远迎,死罪,死罪。”
嬴骊目光扫过匍匐在地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为首的梁於身上,眼底平静无波。
“不必多礼。本宫携属前来勘验地形,”她的声音温和,“倒是扰了你家清静。”
“不敢不敢!”梁於连忙起身,又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能为殿下建庙大事略尽心力,是草民之幸。殿下,诸位大人,快快请进。”
他侧身让开道路,身体依旧保持着微躬的姿态,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嬴骊身后的林县令,手心微微沁出冷汗。
他的这个岳丈对他闭门不见,如今既跟着来,难不成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只是长公主在前,他还没有那个胆子去问。
若是这老匹夫靠不住,好在他还有些手段。
嬴骊直接绕过梁於,牵着嬴宣英的小手,带着人步入庭院。
匠人们立刻四散开来,手持规尺罗盘等器具,煞有介事地开始丈量地面、勘测方位、观察土壤与水流走向,间或低声交流几句。其他人亦是各自就位。
橘侯懒洋洋地跟在嬴宣英脚边,对眼前的阵仗似乎兴趣缺缺。
只有黑猫不停地在嬴宣英脚边绕来绕去,左右张望,看起来十分不安定。
“坏猫,你怎么了?”
嬴宣英最先察觉到黑猫的异常,蹲下身来轻声问道。
黑猫睨她一眼,懒得跟小团子分辨谁是好猫坏猫。
它现在在找一个人。
那个经常喂它的人呢?
怎么没有看见?
难道已经离开了吗?
宅子里的人好像也少了。
感觉有点不对劲,有点凉飕飕的。
梁於身边的仆从不经意瞥见小团子身边的黑猫,瞳孔骤然瞪圆。
仆从焦急地看了梁於一眼,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倒是嬴骊率先看见他的窘态。
“你可是有话要说?”
仆从半边身子一紧,下意识点头,却又很快摇头。
嬴骊勾唇轻笑,“你不必惊慌,若是你们的家事,只管去跟你们主子说就好。”
梁於在一旁小心陪着,暗啐着这不中用的奴仆,脸上挂着诚惶诚恐的笑容。
“是草民训导无方,殿下且先歇息。”
言罢拉过仆从,躲在一边,“有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仆从的眼神落在黑猫身上,小声道,“那只猫……那只黑猫……”
梁於皱眉,强忍怒气,这人什么时候成结巴了!
“猫怎么了?”
“是之前经常来别业的野猫。”
梁於这才分了一点眼神过去,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看来长公主的猫确实是被野猫引来的。
但是一只猫能做什么呢?
“罢了,一只野猫,如今贵人在前,有出息一点。”
叮嘱完,梁於又站回嬴骊身边。
林县令冷眼看着自家女婿,暗中嗤笑,果然还是这样承不住事的蠢笨模样。
就在众人忙于自己的事时,原本还算安分的黑猫突然炸毛!
“喵嗷——!”
一声凄厉尖锐的嘶鸣毫无预兆地从它喉中爆发出来,刺破了院子里的和谐。
它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一条窄缝,里面充斥着莫名的、狂躁的惊恐。
紧接着,它像是被无形的鬼魅追赶,四足猛地蹬地,身体化作一道几乎看不清的黑色闪电,完全不顾前方是何物,疯了似的横冲直撞!
它先是惊得旁边的卜祝踉跄后退,随后又一头撞在丈量土地的匠人腿上,引来一阵低呼。
然后,它猛地折转方向,朝着庭院西南方一道不起眼的、通往内宅后院的小月亮门洞冲去。
速度之快,只留下几道残影。
“黑猫!”
嬴宣英失声叫了出来,小脸上瞬间写满焦急。
姑姑说过不能乱跑,但这坏猫又像上次引她找橘侯那样突然发疯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松开了握着嬴骊的手,小小的身影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追了过去,“坏猫别跑!等等!”
“英儿!”
嬴骊始料未及,眉峰骤然锁紧,心头一凛。
变故来得太快。
她不知道这只黑猫在发什么疯,但它又在诱导英儿!
而英儿竟也违反了她们二人的约定——她直接追向了一个陌生的、通向宅子深处的入口。
这孩子!
“保护殿下!”
观楚反应极快,厉喝一声,同时一个箭步就要去拦嬴宣英。
但嬴骊的动作更快。
在英儿松手的瞬间,她已反手一捞,却只堪堪拂过英儿的衣袖边缘。
眼看着那粉色的、不顾一切的小身影眨眼就跟着黑猫消失在了月亮门洞后面,嬴骊没有半分迟疑。
“林大人,梁於,约束好尔等仆从。”
嬴骊的声音瞬间褪去了所有温和,只剩下冰冷的、属于长公主的威严与不容置喙。
她根本顾不上理会梁於瞬间煞白的脸和林县令惊疑不定的目光,甚至对观楚的低喊也来不及回应。
嬴骊宽大的裙裾被她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徒留下原地呆愣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