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闻君双手打颤,又强行稳住,无视身后充满杀意、快速袭来的魔气,右手小指与左手食指相钩,两枚拇指相抵,双腕向外翻转,勉强结出最后一道法印。
法印消散,时闻君的喘息急促沉重,粘腻的鲜血顺着肘尖滴下,又被身后魔王的掌风冲散,本人也像折翼的纸鸢从空中坠落。
意识消散前,时闻君又望了眼大好河山。
她本该知足,她的徒侄身为掌门,能将滞云谷带领的很好,她的徒儿也能将符箓之术发扬光大,可她还是心有不甘。
她的老友没能如约赶来相助,她的老友背弃了她们的约定……
不出半日,两条核爆性消息席卷四海八荒,举世震惊——
魔尊被暂时封印!
滞云谷师祖陨落!
时闻君再次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被大车碾过一样生疼,甚至有种被拆骨重组的错觉。
身体上的痛楚,让时闻君不自觉皱了皱眉,想要用力睁眼,却只是白费力气。
四周环境诡异的安静,突然出现的男声落在时闻君耳中尤为清晰。
“时闻君,服下回春丹就别装死了。”
时闻君感受着经脉被药物温养,再次尝试操控身体,心里嘀咕:
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我是真死了?
时闻君眼睛终于能撑开一条缝,努力侧着身子要爬起来,肩头就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被踹地翻了个面,后脑砰地磕在地上。
“嘿,王八翻身。”
时闻君本就头脑昏沉,在撞击后一阵耳鸣,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也按时间顺序,一股脑灌进来,压根不管大脑超不超负荷。
身亡的倒霉蛋女修,也叫时闻君,因为拒绝放水打假赛,挡了关系户的路,被宗门掌事一巴掌给拍嗝屁了。
时闻君只来得及消化今日刚发生的事情,就觉胸口上踩了一只脚,逐渐使力,甚至恶意碾了碾。
时闻君偏头咳出一口血沫,用尽全力,攥住对方脚踝,挣扎着张开眼。
右脚的主人,是一名长相端方的男修,只用一眼,时闻君就与记忆中的人影对上了号。
高娄,导致原主身亡的帮凶。
“师兄,便是需要师妹擦鞋,也不必将腿抬得如此之高吧……”
你很重的你明白吗?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好吗?
“哥哥,你不要这样。时姐姐,对不起,伤你至此我也不想的……可妹妹真的很需要内门弟子的名额。姐姐你平时最是疼我,求姐姐再疼我一次吧。”
时闻君将视线转到茶气冲天的女修身上。一袭素白长裙,杏眼含泪楚楚可怜。
高盈语,原主的假赛对象,也是导致原主丧命的罪魁祸首。
高盈语与时闻君对视一眼,受惊小兔般往后挪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怯生生道:
“时姐姐对不起,姐姐你不要生气……姐姐你一定很疼吧,可如果你一开始就软软心肠,让妹妹晋级,姐姐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
时闻君被高盈语的脑回路惊到了。
一边说着对不起,一边怪你不尽心尽力?
一边霸占你的鸿福,一边当面骂你恶毒?
师祖陷入沉默,然后给高盈语比了个“6”。
没想到在她跟魔尊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外边的小辈已经进化到如此程度。
时闻君一反常态没有哄着宠着,还做出了看着就不怎么友好的手势,高小公主很不开心,谴责多过了自责:
“虽然姐姐受伤,内门的选拔只能弃权。可只需要再等三年,以姐姐的资质定能入选。姐姐难道就为了区区一个内门弟子的名额,要同妹妹生分吗?”
时闻君一头问号。
妹妹你搞搞清楚。
是你榨干原主利用价值在前,怂恿哥哥和长辈想强夺原主内门资格在后。
甚至在原主刚提出刻意输给高盈语有违门规、不如公平竞争后就直接下了毒手。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是吧?
“妹妹,我失去的只是进入内门的机会,只是被打成三等残废,你失去的可是一个无私奉献的大怨种啊。是这样对吗?”
时闻君的回答,带着赤裸裸的挑衅和嘲讽。
高娄放下去的脚又踩了回来,力度越来越大,踩得脚下人的肋骨咯吱作响。
时闻君额头上冒出汗珠,没有再理会高娄,望向负手站在一旁的老者,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高掌事,回春丹,效果,也不算是包治百病……”
这老头活的久,希望明白点事理懂点事。
高桥抬了抬眼皮,挥手让高娄退后,自己一步步压上前来,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时闻君,语气平淡无波,丝毫不给人反驳的余地。
“时闻君赛前受伤,难以对敌,内门弟子考核不予通过,高盈语晋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抹平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异,甚至直接剥夺了时闻君同台竞技的权利。
时闻君撑着身体爬起来,坐在地上喘匀气,好心提醒:
“内门选拔也算是宗门大事,掌事可想好如何解释弟子重伤一事?”
高桥显然没想到时闻君还敢不服,一身威压毫不留情地倾泻在时闻君身上,语气依然带着浑不在意的轻视。
“时闻君赛前斗殴,不敬师长,公然挑衅门规,现将悖逆弟子逐出宗门,以儆效尤。如何?”
不如何。
这老登,上梁不正下梁歪。
时闻君被威压压迫地吐不出一个字,心脏砰砰直跳,动脉血管简直快要爆掉。
高桥显然对他刚想到的解决办法十分满意。
不沾人命就不会有碍心境,还能让以权谋私迫害弟子一事彻底烂在泥里。
甚好。
高桥终于肯施舍给时闻君一个眼神,等着她谢主隆恩:
“念你年纪尚幼,老夫也不欲以大欺小。你以心魔立誓,将此事嚼碎吞了,往事便一笔勾销,怎样?”
时闻君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越听越想发笑。
不以大欺小,那送原主归西的是谁?往事一笔勾销,明明她才是苦主,反倒要被施暴者威胁?
她就是情绪再稳定,碰到这种颠倒是非的人和事也免不了想打人。
果然,修仙界还是一如既往的现实。丛林法则,强者为尊。
若她还是合体期的滞云谷师祖,区区金丹掌事,还敢不敢这么大言不惭?
时闻君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对方俯视蝼蚁的高姿态,压下翻涌的火气,识时务地服了软,伸出右手,三指并拢,一字一顿道:
“时闻君在此立誓,今日之事,绝不外传,若有违约,天打雷劈。”
高桥却还觉得不够,威压继续释放,硬是逼着时闻君将所有细节补充完整,翻来覆去地立了八次才算满意,慢悠悠地放她一马。
时闻君浑身衣物湿透,半边是血半边是汗,发丝凌乱,毫无血色的唇瓣上,两个血窟窿艳地扎眼。
高桥找了处高地坐下,高娄见长辈没有阻拦,便接着跳出来,一本正经道:
“时师妹,你既已被逐出师门,再拿我万剑宗的东西可就不合适了。主动把乾坤袋交出来吧,别又闹到要动手的地步,那多难看啊。”
时闻君看着伸在眼前的手,上面还残留着打伤自己留下的血迹。
高盈语微微叹气,声音柔柔弱弱:
“时师姐,你可千万记住,出门在外不要用了宗门的剑招,否则督绝堂堂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又一脸失落地垂下头,继续道: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见,师姐珍重。那颗回春丹,便当是妹妹的赠予,不必归还的。”
时闻君被左一句嘲讽右一句奚落气笑,又在察觉到高桥警告的视线时瞬间消散了火气,后槽牙咬了几下就又放松了表情,不阴不阳刺了一句:
“多谢师兄师妹关心,有你们的关怀真是我的福气。”
刚借尸还魂就碰见这种糟心事,我是真服气。
时闻君将乾坤袋扔给高娄,手指抠进泥土,又一点点把土坑拨平。
虎落平阳,就是这样。
不甘,怒火,落差,憋闷,打碎牙往肚里咽,甚至还要伏低做小低三下四。
师祖百年未尝的冒犯和耻辱,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内,翻来覆去体验个遍,心境明显受到了影响。
不能着急,道阻且长。她默默劝自己。
合体期,她能达到一次,就能再来一次。
现在她能屈能伸,只希望在两年多后的宗门大比上再见故人,故人不要滑跪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