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俞族的议事大厅内,青铜灯台沿着木纹壁依次排开,跳动的火焰将四壁古老的图腾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刻画的展翅三色鸟活灵活现,与湛青树图案,这些传承千年的壁画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注视着厅内众人。
禾蕖站在大厅中央的族徽地砖上,顶上透明几乎隐形的天窗,映出湛蓝的天空,就如同那湛青花一般。她身上绣着赤金蓝色刺绣的白色的长袍垂落在地面,发间仅一支青玉簪,素净得与这庄严肃穆的场合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座上的三位长老。
松岩坐在首位,灰白的须发看起来仿佛他名字里的岩石般坚硬,布满老茧的手指正来回抚摸着一枚黑曜石令牌;霜叶一袭靛蓝长衫,面容恬淡如秋水,手指间一枚翡翠扳指被他另一只手时不时转动着;最年轻的林赤枭斜倚在雕花扶手椅上,猩红的外袍像一团凝固的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讥讽。
“圣女虽为前任族长亲封,但继位之事,非同小可。”松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按我族旧例,需先通过天火试炼,方能服众。”
霜叶微微颔首,翡翠扳指在火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试炼不过形式,圣女若有信心,自可一试。”
林赤枭突然轻笑一声,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上的兽首雕饰:“就怕圣女……”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力有不逮啊。”
厅内侍立的几位族老闻言皱眉,窃窃私语如涟漪般扩散。禾蕖神色未变,只是将袖中微颤的手指收了些。
“何时开始?”她的声音清冷如雪水。
“明日辰时,圣坛之前。”松岩起身,宽大的灰袍袖摆扫过桌案上堆积的竹简,“圣女可需准备什么特殊器物?”
“不必。”她转身离去,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最近的一盏铜灯火焰摇曳起来。
林赤枭盯着她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忘了提醒圣女,试炼时不得携带任何法器!”他意有所指地看向禾蕖腰间悬挂的青玉令牌,“毕竟……公平最重要。”
禾蕖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将令牌解下,随手抛给一旁的侍从:“保管好。”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合上,将满室的窃窃私语隔绝在内。
夜色如墨,湛青林的古木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禾蕖独自立于圣坛前,仰头望着悬浮在青铜鼎上的湛青火种。千年不熄的火焰静静燃烧,映得她琥珀色的瞳孔泛着幽蓝的光。
“大人。”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禾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你来得比预计的晚。”
段鸿从一株古木后转出,白金华服上的九色暗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化名“九霄”,以云游修士的身份暂居风俞族内,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
“林赤枭派了人盯梢,绕了些路。”他走到禾蕖身侧,目光同样落在火种上,“试炼之事,可有把握?”
禾蕖伸手,指尖几乎触及那跃动的火焰,又在即将触碰时收回:“若用神力,不过弹指之间。”
“但您不能。”
段鸿低笑,从怀中取出一卷用鲛绡包裹的古籍,“凡人手段,倒也有趣。这是从风俞族藏经阁“借”来的。”
禾蕖接过,解开鲛绡时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她快速翻阅,最终停在一页绘有火焰图腾的地方。
“《风俞圣火志》记载,湛青火种需以仲春湛青花灰混合北境寒铁屑引燃,方能旺盛。”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褪色的字迹,“有意思,他们竟将这等秘术写在明面上。”
段鸿挑眉:“您真打算按他们的规矩来?”
“既然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自然得用他们的方法。”禾蕖合上古籍,眸光冷冽,“不过……”她突然抬眸看向段鸿,“若火势稍旺一些,想必也无人在意。”
段鸿了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的碎片,那是他涅槃时褪下来的鹿角残片,内中蕴藏着一丝不灭的涅槃之火。碎片在月光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晕,映得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此物混入花灰,既可让火焰更加旺盛,又不会显露神力。”他将碎片递给禾蕖,“只需碾成细粉,掺入十分之一即可。”
禾蕖接过,鹿角碎片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她运起一丝极微弱的神力,碎片顿时化作金粉,无声无息地融入她早已准备好的湛青花灰中。
“明日,你只需旁观就好。”她将混合好的花灰重新包好,“若不是必要时刻,断不可出手。”
段鸿微微颔首,正要退开,突然耳朵一动,猛地转头看向树林深处:“有人。”
禾蕖早已察觉,却不动声色地提高声音。
“九霄先生对圣火也有研究?”
段鸿会意,同样提高声线:“略知一二。圣女若要引动火种,需心无杂念……”
暗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两人对视一眼,段鸿压低声音:“是那林赤枭的人。”
“这厮早就心术不正,觊觎族长之位很久了,也算意料之中。”
禾蕖将花灰收入袖中,“明日之后,他们只会更加警惕。”
段鸿无声地没入黑暗,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圣坛上的火种。
翌日辰时,湛青林中央的圣坛前早已围满了风俞族人。男女老少皆着盛装,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则神色肃穆。
三位长老站在圣坛高台上,松岩一身灰白相间的正式礼服,霜叶的靛蓝长衫外罩了层银纱,而林赤枭依旧穿着那件猩红外袍,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当禾蕖出现在石阶尽头时,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她今日换了一身素白的祭袍,腰间系着湛青色的织带,发间别了一支青玉簪。
“圣女到!”司仪高喊。
禾蕖缓步登上石阶,轻轻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期待的,有怀疑的,更有林赤枭那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
“圣女,可准备好了?”松岩沉声问道,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禾蕖微微点头,走到圣坛中央,将准备好的铜盏置于火种下方。
铜盏中盛着的湛青花灰在晨光中泛着极细微的金色光点,却无人察觉。
她后退三步,双手结印,不是神力催动的法诀,而是风俞族自古传承的引火手印。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
“燃。”
咒言轻吐,铜盏中的花灰突然腾起一缕青烟。
人群中传来几声失望的叹息。林赤枭的嘴角却已经扬起胜利的微笑。
“轰!”
一道湛青色的火柱突然冲天而起,火种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般剧烈跳动。焰舌窜起足有三丈高,在半空中扭曲变幻,最终竟凝成一只展翅三色鸟的虚影!
“啾——”
一声清越的鸣叫响彻云霄,三色鸟虚影绕着圣坛盘旋三圈,最后重新没入火种之中。原本只是幽幽燃烧的湛青火焰,此刻竟旺盛如初升的朝阳。
人群炸开了锅。
“风俞神显灵!”
“天佑我族!”
“这……这怎么可能……”
松岩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黑曜石令牌不禁捏紧了几分。
霜叶手中的翡翠扳指停止了转动,一向恬淡的脸上写满震惊。
而林赤枭的笑容完全僵住,猩红的袖袍下,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禾蕖立于烈焰之前,素白的祭袍被火光照得十分耀眼。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这……这这不可能!”林赤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大步上前,指着火种吼道:“湛青火种千年未变,怎会突然出现异象?!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林长老。”
禾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您是在质疑风俞族的圣火吗?”
这句话如同利剑,林赤枭顿时语塞。质疑圣火,质疑风俞神,就等于质疑整个风俞族的信仰。
松岩深吸一口气:“天火试炼,圣女通过。”他深深地看了禾蕖一眼,“按族规,三日后举行继位大典。”
霜叶回过神来,朗声宣布:“三日后辰时,圣女正式继任族长之位!”
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禾蕖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在经过人群时,她瞥见段鸿化身的“九霄”正站在最外围,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夜,林赤枭的居所内灯火通明。
“砰!”
一只珍贵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那个女人绝对有问题!”林赤枭在厅内来回踱步,猩红的外袍像一团燃烧的怒火,“查!给我彻底地查!”
阴影中,三名黑衣死士单膝跪地。为首的低声禀报:“属下已查明,圣女近日除了接触那个九霄以外,还去过藏经阁。”
“九霄?”林赤枭顿时眯起眼睛,“就是那个总在圣女周围打转的云游修士?”
“是。他自称精通古籍,曾多次与圣女密谈。今日试炼时,他就站在人群最外围。”
林赤枭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
“继续盯着他。另外……”
他压低声音,“去查查圣女的居所,看看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死士领命退下后,林赤枭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圣坛上依旧旺盛的湛青火种,脸色阴晴不定。
窗外,段鸿的身影无声掠过,如幽灵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