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的供述仍在公堂之上缓缓延续。
“那年忠仆带我跳崖后,我竟奇迹般保住了性命,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
那时我才五岁,坠崖的惊吓与头部的撞击让我彻底忘了过去,连那场血海深仇都随记忆一同消散了。”
“失忆的我在养父母身边安稳长大,成年后由他们做主嫁入徐家,后来又与夫君一起开了这间吉祥绣坊。
一年后儿子降生,日子虽平淡却也算美满。
可命运偏不饶人,相公在孩子三岁时撒手人寰,我只能独自撑起绣坊的生计。
没过多久,公婆与养父母又接连病逝,身边再无人可依。”
她声音微颤,却带着股韧劲,“再难也熬过来了,我把儿子抚养成人,为他娶了贤惠媳妇,总算对得住徐家。
若不是后来记忆复苏,我这辈子应该就这般平淡的过去……”
沈遇听着供词,眉头微蹙。
这看似无懈可击的供述里,藏着几处难以忽略的违和之处。
他并未当场点破,只沉声追问:“后来你恢复记忆了?”
秋娘点头,眸中闪过冷光:“正是,约莫一年前记起了一切。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筹谋复仇。”
“所以你儿子前往京城,是你刻意安排的?”沈遇再问。
“是。”秋娘应道,语气陡然坚定,“吉祥绣坊在周边几县也算有些名气,不少大户人家的衣物都交由我们绣坊缝制。
巧的是,那三家都是绣坊的常客,这机会我自然要好好利用。
我借着缝制衣物的由头,将惊魂香洒在了衣料上。
旁人只当是寻常香料,谁也不知那是索命的剧毒。”
“这惊魂香是一种罕见的奇毒,唯有与茶花香气一同吸入,才会激发毒性。
中毒者会看见此生最恐惧的幻象,最终心悸而亡。
而我恰好知晓,那三户人家院中都种着大片茶花。”
话音刚落,公堂外的百姓已是一片哗然。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温婉的妇人,竟凭一己之力犯下三宗灭门血案!
“这秋娘也是个可怜人,那李善财三人真是丧心病狂啊!”
“可再怎么着也不能灭人满门啊,这也太过了!”
“是啊,当初对不起她的是李善财,又不是他的家人,连人家的家人都不放过,这秋娘未免太狠了一些。”
乌云川听了这些议论声,只是撇了撇嘴。
她倒是不觉得秋娘狠,那三人从人家秋娘母亲那里抢走的银子,三人的家人又不是没有享受过这银子带来的好处。
既然享受了好处,又谈何无辜?
哪怕其中一个凶犯是自己的亲爷爷,乌云川也同样这般觉得。
反正她又没有享受过李家的富贵,这仇恨也落不着她头上。
“爹,这秋娘的供词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乌引章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公堂上的秋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此时沈遇已吩咐衙役将秋娘押入地牢,择日再审。
三宗灭门案牵涉数十条人命,绝非一次过堂便能结案,若仓促定罪,反倒落得个“拉人顶包”的嫌疑。
秋娘被押下后,沈遇转身离去,围观的百姓却仍聚在堂外议论不休。
有人痛骂秋娘毒妇心肠,有人慨叹三家罪有应得,也有人怜惜枉死的妇孺,各种声音交织成一片嘈杂。
乌云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和亲爹打了声招呼,她悄咪摸到了衙门后门,偷偷摸摸的翻墙进了衙门。
此时沈遇的书房内,他正与孟宣复盘案情。
“秋娘有所隐瞒,凶手绝不止她一人。”沈遇指尖点着卷宗,眉宇间满是凝重。
“还有帮凶?”孟宣一惊,随即恍然,“也是,一个妇人要完成三起灭门案,实在太难了。”
“案中尚有几处疑点未解。”沈遇条理清晰地分析。
“其一,秋娘口中的忠仆是否真的死了。
其二,惊魂香并非寻常毒物,越是稀罕的毒越是珍贵,这惊魂香只怕千金难买,秋娘一个绣坊老板娘如何能弄到如此奇毒。
其三,李、陈、朱三家自当年事后便少有往来,为何偏偏都成了吉祥绣坊的客人。
还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有什么?”孟宣追问。
沈遇摇头:“先查清这三处疑点再说。”
话音未落,屋顶忽然传来轻微响动。
孟宣猛地抬头,惊道:“乌云川,又是你!”
沈遇抬头时,正与房顶上那双含笑的眼眸对上。
少女索性不再躲藏,纵身从屋顶跃下,翻身从窗户溜进书房,俏皮地挥挥手:“大人,我又来啦~”
沈遇只觉一阵头痛。
“乌姑娘,衙门重地,你不该擅闯。”
“知道知道,要不是这里有你在,请我我还不来呢。”她一个箭步,来到了沈遇身边。
一只手还按在了人家肩上。
沈遇欲起身,却被乌云川给按了回去。
“大人,您好好坐着就是,我会招呼自己的。”
沈遇:谁想招呼你了!
“我说乌姑娘,你私闯衙门,还偷听案件机密,就你这罪名都够把你关起来了!”
孟宣可不是在吓唬她,按照规矩,就乌云川做的这些事,都已经够资格入狱了。
“谁说我擅闯了,我有问过大人能不能来找他,我听到大人说能我才来的。
还有这案件机密,我可没有偷听,我刚刚什么也没听到。”听到了她也不承认。
“你何时问过本官?”沈遇挑眉看她。
“在进入衙门之前啊,我在心里问的,然后大人在心里回答我了,这就是书上说的心有灵犀吧。”
她不要脸的话,听得二人真想找把迟子来量量她的脸皮厚度。
“乌姑娘,本官今日还有公务缠身,实在不便招待姑娘。”沈遇欲把人请走。
可乌云川既然来了,又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
“大人,云川知道您是在烦案子的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直说。
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您只管开口,千万别同我客气。”
说着,还用胳膊撞了一下沈遇的肩,做娇羞状。
“本官无事需要姑娘相助,你我二人也绝不会有机会成为一家人,姑娘请回。”
沈遇腾地起身,冷着脸直接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