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的镜面回廊犹如一座冰冷的迷宫，无数面镜子相互映照，将空间无限延展。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在镜面上流转，似是被困住的幽灵，散发着幽冷的气息。陆父站在这片镜海之中，他颤抖的手指悬在素描本上方半寸处，干枯的关节像被岁月风干的树枝，在惨白应急灯下投出微微晃动的阴影。那些褶皱与沟壑，仿佛是时光刻下的沧桑印记，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展厅里暴雨的电子音效渐次消散，空调外机的嗡鸣却突然清晰得刺耳，这单调的声响混着陆父粗重的喘息声，在镜面回廊间不断碰撞、反弹，撞出破碎的回响，宛如他内心被搅乱的思绪，杂乱无章却又无法逃避。
宋冧松开摩挲疤痕的右手，指节关节因为长期握笔作画微微变形，布满了老茧与细微的裂口，每一处都藏着他对艺术的执着与热爱。此刻却精准叩击镜面立柱。“当——”空灵的震颤声里，暗房特有的显影药水气息随着他褪色毛衣的摆动漫溢开来。陆茗薇注意到他裤脚沾着的颜料，深蓝与赭石的混合色块已经半干，边缘却还泛着湿润的光泽，像是某个暴雨夜被打翻的调色盘，正巧与记忆深处母亲车祸现场散落的画具颜色重叠。
“你凭什么——”陆父猛地转身，西装下摆扫过镜面地面，带起一串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数十面镜子同时映出他扭曲的身影，笔挺的意大利定制西装被切割成锋利的几何碎片，歪斜的领带像条垂死挣扎的蟒蛇。他扶着镜面墙的手掌下，倒影里的自己正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他，“你们这些艺术家根本不懂商业世界的残酷！”
“不，我们懂。”宋冧抬手扯下缠绕在腕间的亚麻绷带，青色血管如同蛛网状在苍白皮肤上凸起，仿佛是一幅独特的生命脉络图。他突然扯开高领毛衣，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在冷光灯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形状恰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蝶，那疤痕的边缘参差不齐，有的地方皮肤凸起，有的地方却凹陷下去，每一处都是痛苦的见证。粉紫色瞳孔在阴影中泛起幽光，像是暗房显影液里浮动的磷火，神秘而又充满故事，“这道疤是我十二岁那年，老师为了销毁我偷藏的画作，把我锁进着火的暗房留下的印记。”粉紫色瞳孔在阴影中泛起幽光，像是暗房显影液里浮动的磷火，“但正是这些伤疤，让我看清了'完美'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话音未落，陆茗薇颈间的珍珠项链突然绷断。圆润的珠子在镜面残片间弹跳，折射出无数个破碎的光斑，宛如坠落人间的星辰，在这片冰冷的镜面世界里闪烁着微弱却耀眼的光芒。她弯腰捡拾时，锁骨处月牙形的疤痕与悬浮的“茧房”装置金属支架完美重叠，二十年光阴突然在冷冽的反光中折叠——母亲临终前，枯槁的手指抚过她疤痕的温度，那带着温柔与愧疚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皮肤上，指甲缝里残留的钴蓝色油彩，此刻竟与宋冧裤脚的颜料奇迹般呼应，像是命运精心编织的线索。
“当年母亲车祸前，正在画廊看您销毁她的画作。”陆茗薇的声音裹着二十年的尘埃，颤抖着点开手机录音。电流杂音中，母亲虚弱的哽咽刺破时空：“他说艺术会毁掉我们的人生，可真正毁掉我们的...是他对完美的偏执...”录音戛然而止的瞬间，陆父扶墙的手指深深陷进镜面缝隙，镜中倒影的西装胸前，正渗出一片虚拟的水渍，宛如心口淌出的血。他的身体微微摇晃，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懊悔，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那些被锁在保险柜深处的画作底片，此刻仿佛获得了生命。宋冧轻笑出声，苍白的指尖划过镜面，锋利的玻璃边缘割破皮肤，淡红血痕蜿蜒成河。血珠滴落在陆茗薇勾勒的茧房轮廓上，在镜中无限复制延伸，顺着墙面投影爬上素描本泛黄的纸页。那些曾被反复描绘的破碎蝴蝶突然振翅，残缺的翅膀在血色滋养下，绽放出比朝阳更绚烂的金红色，鳞片间流转的光泽，竟与宋冧瞳孔的粉紫色如出一辙。这奇幻的一幕，仿佛是艺术与生命的交融，在痛苦与挣扎中孕育出希望的光芒。
宋冧单薄的身影笼罩在光影交界处，脖颈的疤痕与画中新生的蝶翼完美契合。他抬手接住一只“蝴蝶”，粉紫色眼眸倒映着满室璀璨：“陆先生，您看——真正的完美，从来都生长在裂缝之中。”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像是在向世界宣告一个真理。
“艺术不是逃避，而是直面。”陆茗薇重新戴上修复的珍珠项链，月光石坠子恰好落在疤痕中央，像颗新生的心脏在跳动，“就像现在，您敢不敢直面自己亲手编织的'茧房'？”
恰在此时，展厅外的暴雨骤然倾盆。真实的雨声与装置音效轰然交织，化作命运的交响曲。豆大的雨珠砸在展厅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上天在为这场心灵的碰撞伴奏。陆父缓缓摘下金丝眼镜，镜片后的老泪滴落在素描本上，晕开最后一只蝴蝶的翅膀。泪光朦胧中，他看见女儿与宋冧并肩而立，两个满身伤痕的灵魂相互依偎，在镜面折射的万千光影里，绽放出比他毕生追逐的商业帝国更耀眼的光芒。这一刻，他似乎明白，或许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完美”，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而真正的美好，早已在那些被他忽视的“不完美”中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