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的初雪来得猝不及防,细碎的雪沫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
何青云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走进卧房时,李重阳正靠在床头翻看一本农书,苍白的脸颊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些许血色。
“伤口还疼吗?”她将汤碗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陈大夫说你今日能喝些温补的汤了。”
李重阳合上书页,目光落在她指尖因忙碌而冻得微红的指节上,轻声道:“好多了,倒是你,这些天累坏了。”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火烧裂的噼啪声。
何青云替他掖好被角,正要转身,却被他轻轻拉住了手腕。
“青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有些话,我想跟你说说。”
何青云的心微微一紧,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你说。”
李重阳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腹摩挲着被竹篾划伤的疤痕,良久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所保留。”
他抬眼望向她,目光坦诚:“从入赘何家到筹备旱灾,你始终将很多事藏在心里,我明白,或许是我这个外人让你无法完全信任。”
何青云的呼吸一滞,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辩驳。
超市的秘密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而李重阳舍命相护的举动,更让她因这份隐瞒而倍感愧疚。
“不是的,重阳……”她低声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不容易。”
李重阳打断她,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只有理解的温和:“你父亲早逝,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护住娘亲和弟弟妹妹,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自然难以敞开心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可我想告诉你,自你愿意与我成亲,收留我开始,我的命就已是你的了,那日货栈的竹筐落下时,我从未后悔过推开你。”
何青云的眼眶微微发热,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沙哑的:“我知道。”
“你不知道。”
李重阳摇摇头,挣扎着坐得更直些:“你总把我当作合作伙伴,当作需要安置的入赘丈夫,却从未真正将我视为可以交付后背的家人。”
他的话语像一把细腻的刀,轻轻剖开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隔阂。
何青云看着他眼中清晰的受伤与期待,心中五味杂陈。
她习惯了独自扛下所有重担,习惯了用理智包裹情感,却忽略了这个始终默默守护在她身边的人,早已将她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我……”她艰难地开口,“我只是怕……怕秘密暴露会连累你们。”
“连累?”李重阳轻笑一声,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青云,在你心里,我就如此不堪,连保守秘密的担当都没有吗?”
他掀开被子,不顾伤口的疼痛,竟要下床去取放在柜上的纸笔。
“你做什么?”何青云急忙按住他。
“我要写一份卖身契。”
李重阳眼神坚定,不容置疑:“既然你始终无法完全信任我,那我便将自己彻底卖给你。我的命是你救的,从今往后,我李重阳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绝无二心。”
何青云彻底怔住了,看着他苍白却决绝的脸,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卖身契?在这个把人身自由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时代,他竟然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向她证明自己的忠诚。
“重阳,你不必如此……”她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我必须如此。”
李重阳挣开她的手,执拗地铺开宣纸.
“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安心。你救了我,便有权决定我的一切。”
“往后无论你是要我保守秘密,还是为你赴汤蹈火,我都绝无二话。”
墨汁在砚台中缓缓晕开,他提笔的手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将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郑重。
“立卖身契人李重阳,今因家道中落,蒙何氏青云姑娘相救,得以存活。”
“自今日起,自愿卖与何姑娘为仆为奴,此生此世,忠心不二,绝无背叛。”
“生杀予夺,皆由何姑娘定夺,恐后无凭,立此为证。”
落笔的最后一笔,他因用力而咳嗽起来,鲜血染红了帕子,却笑着将契约推到何青云面前:“你看,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人了,再无任何值得你怀疑的地方。”
何青云看着那张墨迹未干的卖身契,又看看眼前这个为了让她安心,不惜将自己置于奴仆之位的男人,心中那道因防备而筑起的高墙,开始摇摇欲坠。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不信任,竟会让他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
那些因穿越而来的不安,因人性复杂而产生的警惕,在这份沉甸甸的卖身契面前,显得如此狭隘。
“重阳,你……”她拿起契约,指尖触到宣纸上尚有余温的墨迹,心中越发挣扎。
最终,她将卖身契郑重收好,认真道:“重阳,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便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个……能让我们在旱灾中安然无恙的秘密。”
李重阳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了然,却只是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早晚有一天,他会让何青云完完全全地接受他。
这世道向来对女子苛刻,也过分要求男子有所谓“气概”,可他偏偏就是喜欢何青云这样能够独当一面,英姿飒爽的女子。
也心甘情愿做对方的“贤内助”。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