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沧溟大陆,穹庐洲。无垠的草原在雨后舒展开湿润的胸膛。草叶低垂,悬着晶莹的雨珠,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的芬芳,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天边,厚重的云层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落日熔金,将残余的云翳与广袤的草海一同浸染成一片血色。归家的牧人驱赶着羊群,洁白的浪潮在染红的暮色里起伏涌动,贪婪地啃食着鲜嫩的草尖。暮色四合,星辰悄无声息地浮现在深蓝的天穹之上,渐次点亮。

一只贪恋草叶的绵羊脱离了队伍。牧羊人恪守着古老的训诫,不可将一片草地啃噬殆尽。他吆喝着牧羊犬聚拢羊群,自己则甩动皮鞭,试图将那只离群的羊赶回。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骤然撕裂了草原的宁静!牧羊犬狂吠示警,引导着受惊的羊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这声响在雨后湿润的草地上显得格外突兀,本该深陷泥泞的马蹄,此刻却如擂鼓般铿锵有力,透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彪悍。牧羊人惊愕回首,只见一匹肩高逾人的北境骏马,踏着裹有厚实皮革的马蹄,如同黑色的旋风般席卷而来!马背上,魁梧的蛮族战士赤裸着古铜色的上半身,虬结的肌肉在落日余晖下如同青铜铸就,挥舞着马鞭,人与马融为一体,向着远方墨色的地平线疾驰而去。他们如锋利的刀锋劈开羊群的潮水,所过之处,温顺的生灵惊恐避让,又在牧羊犬的低呜声中缓缓聚拢。

这已是今日的第三骑。牧羊人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心头莫名地一紧。

远方,一片巨大的黑色建筑群如同远古巨兽遗落的骸骨,突兀地矗立在茫茫草海之上。它迥异于任何已知的形制,通体由一种墨黑的巨石整块切割堆砌而成,巨石表面,暗紫色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六根通天彻地的墨色石柱,环绕拱卫着一方巨大的圆形平台。平台中央,一道身影静默盘坐,仿佛与这亘古的黑色融为一体。

那便是哈鲁扎此行的终点。

这里的天空奇异般地澄澈如洗,没有一丝云翳,只有无尽的星辰宝石般缀满深蓝的天鹅绒。若有通晓天象者细察,便会发现那六根墨柱正以某种神秘的韵律,向天际释放着无形的涟漪,将试图靠近的云朵悄然驱散。这片天地,是观星者梦寐以求的圣所。浩瀚星河奔涌流淌,巨大的星云旋臂舒展着瑰丽的光晕,星辰之间勾勒出凡人无法解读的古老图谶。对于这漫天星斗,常人或许只识得北斗南箕,但对草原的大祭司而言,每一颗星辰,都如同刻印在灵魂深处的名字与坐标。

黑石建筑旁,几顶洁白的毡帐点缀其间,奴隶装扮的人影无声穿梭。平台之下,两名精赤上身的蛮族武士如雕塑般矗立,身旁性情暴烈的北境骏马此刻也异常安静。平台之上,那戴着狰狞狼头骨冠的男人闭目盘坐。柔顺的银发如月华流泻,披散在肩背。他面容年轻,肌肤光洁,周身却弥漫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源自时光长河源头的苍茫古意。一袭无袖的紫色绸袍在腰际分叉,被草原的晚风轻轻撩动,双臂上缠绕的、绣满紫色秘文的绸带。在这苦寒贫瘠的北境,能身披来自中土温润光泽的绸缎者,屈指可数。

他,便是北境大祭司。

哈鲁扎翻身下马,大步踏上平台,在男人身后数步外停下。他右拳紧握,重重叩击在左胸,躬身行礼,声音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与发自肺腑的敬畏:“大祭司,大君已恭候多时。”

男人并未回头,缓缓睁开了双眼。狼骨眼眶深处,两点幽邃的紫芒骤然亮起,如同深潭中点燃的鬼火,冰冷而摄人心魄,仿佛预示着不祥。

“是哈鲁扎吧。”他的声音低沉悠远,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自大地深处传来。

“嗯。”哈鲁扎直起身躯,肃立如松。

大祭司缓缓抬起头颅,仰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他头顶的狼骨冠上,繁复玄奥的花纹次第亮起,与眼窝中的紫芒交相辉映,如同苏醒的远古巨狼,正以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苍穹。

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秋叶飘落深潭。“有人说,北境的每一株草,根须都吮吸着先祖的血。这片土地之下,埋葬着我们的父兄祖辈,他们的骨肉被奔驰的铁蹄揉碎,深深夯入泥土。那里,亦是你我最终的归所。”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草原,只有这般大小。它哺育了此家,便难以滋养彼族。我们在这片土地上世代争伐,抢夺水草,只为豢养出更壮硕的战马,更凶悍的战士,然后再去争夺,周而复始,如同衔尾之蛇。”他微微停顿,狼骨眼眶中的紫芒似乎黯淡了一瞬,“我知你们心中所憾,憾不生在那中原沃土,十数年前,我们曾错失一次叩问天命的机会。那个征服了北境男儿头颅的男人,他值得敬畏。”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龙格煌如今选择的道路,或许是一条新的生门。他会是一位合格的大君。”

哈鲁扎沉声接道:“草原沉寂得太久了,如同蛰伏的苍狼。我们需要改变,大君需要您智慧的指引。”

“龙格煌他有着雄鹰的锐目和头狼的胆魄。既已做出抉择,想必已备好迎接风暴的脊梁。”大祭司的声音恢复了古井般的平静,“放手去做吧。草原是时候卷起一场荡涤陈腐的风暴了。至于我”他微微阖上眼睑,紫芒隐去,“不过是将朽之躯,半截入土之人。我的宿命,只是守着这片星陨之地,聆听大地的脉动与星辰的低语了。”

“还有一事,”哈鲁扎再次躬身,“大金帐内传出了新的生命律动。大君祈望,这孩子的名讳,能得您赐予。”

“当新生的啼哭划破帐幕的宁静时,名字,自会送达。”大祭司的声音渐低,仿佛已沉入冥想之境。

哈鲁扎恭敬地行了一个最庄重的部落礼,悄然后退,离开了这充满神秘气息的祭坛。

平台之上,唯有风声呜咽。许久,一声近乎呢喃的低语随风飘散,不知是说与离去的哈鲁扎,还是说与这亘古的星空:

“星辰的轨迹已然偏移。草原的风暴终将席卷大地,不久的未来,尘世,或成炼狱焦土。”

辰极洲,天门山。

沧溟之脊,刺破云霄。孤峰绝顶,仅有一座小小的阁楼悬于罡风之中。

阁内,一个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独坐。他面前并无实物棋盘,只有无数道淡蓝色的光线凭空交织,构成一张无形的星罗棋网。温润如玉的黑白二色棋子,静静地悬浮在光线的交点之上。男子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枚莹白的棋子,指尖悬停在虚空,久久未曾落下。

时光仿佛在指尖凝固。终于,那枚白子被轻轻点落。

“嗒——”

一声极轻微的、如同冰晶碎裂的脆响。

刹那间,纵横交错的蓝色光线无声崩解,化作无数细碎的蓝色星尘,飘散湮灭于虚空之中。棋子失去了依托,坠落于小几之上,发出清越却孤寂的碰撞声。男子眉宇间那道深刻的纹路,似乎又深凿了几分。他宽大的袖袍无声拂过桌面,散落的棋子与那无形的残局瞬间归于原状,仿佛从未存在。

男子起身,行至窗边。孤峰之巅,罡风猎猎,吹动他素色的衣袂。他仰首,目光穿透稀薄的天风,投向那无垠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的深邃星空。

“传令。”清澈而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穿透阁楼,清晰地回荡在峰顶四野,“即日起,吾闭入死关。非天门倾覆不得扰。”

阁楼外侍立的几名青衣小童闻声,面色凛然,齐齐向着阁楼方向深深一揖,随即如同融入山岚的雾气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这绝巅孤境。

罡风卷过,只余下男子临窗独立的背影,和一声散入风中的低语:

“这天下怕是要翻覆了。”

半个月后。

北境沉寂已久的草海,被震天的马蹄声彻底撕裂!

雄才大略的龙格煌,率领他如狼似虎的斡赤金部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北境。五大部落的营帐在铁蹄下化为齑粉,两位负隅顽抗的部落酋长被狂暴的弯刀斩下头颅,高悬于战旗之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在凛冽的寒风与血腥的威压下,选择了臣服。草原的沃土再一次被鲜血浸透,马蹄踏碎血肉,将其深深践踏入滋养青草的泥土。部落的老人拄着骨杖,望着被夕照染成暗红的草场,喃喃道:“来年,这里的草,会格外丰茂。”

这场决定草原命运的风暴,酝酿了十数载,爆发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当师鬃镀雷纹的战旗席卷至部落的门前,当那象征毁灭与新生的马蹄声轰鸣着敲击在耳膜上,草原诸部才恍然惊觉,这位年轻的狮子之王,早已为这场统一之战织就了怎样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其谋划之深远,准备之充分,令远在南方温暖富庶的中原王朝,也为之悚然动容。

战争的尾声伴随着新生的啼哭。斡赤金部恢弘的金顶大帐内,一位小公主降生于这片被血与火洗礼的土地。大祭司如约送来了为她祝福的名字。而她的父亲,这位刚刚统一了散沙般部落的伟大征服者,将整片辽阔无垠的草原,作为了赠予新生命的冠冕。自此,草原的万千部落归于同一面烈火的旗帜之下,一个新的国度——穹昊金帐汗国,在草原的晨曦中诞生。

次年,南方的熔铁王座之上,大夏皇朝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夏成帝。

最新小说: 臣本天帝 龙剑荡魔录 灾厄之帝界 天落青雨 众星归途 时间的轮回 天地义经 系统大爷求放过 穿行者尼尔 魔域风云之长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