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寒气浸骨，窗棂上凝着薄霜。
苏黎还在睡梦中，就被春桃的焦急声叫醒：“小姐不好了！表少爷！表少爷他掉进冰湖里了！”
“什么？”苏黎脑子还没清醒春桃的话就流入她的耳朵。猛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被惊碎，赤着脚就往床外跳。锦缎外衣胡乱披在身上，鞋都没系稳，人已经冲出了房门。冷风灌进领口，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春桃那句“掉冰湖里了”。
苏黎刚跑到傅容谨的院子，就听见苏父的骂声。
苏父火冒三丈，火气大的好似能把周围的雪融化：“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二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都给我陪葬！！！！”
下人们听到这话面色发白连连求饶：“老爷饶命啊！老爷！”
苏父阴沉着脸：“给我查！！去查！查不出来你们就去死！！！！”
院子里求饶声一片。
“父亲！”苏黎喘着气跑过去，指尖冻得发僵，“容谨呢？他怎么样了？”
苏父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眉头皱了皱，语气缓了些：“在他院里，王郎中刚去瞧了。”
话没说完，苏黎已经转身跑了。裙摆扫过阶前残雪，留下一串慌乱的脚印。
苏父看着苏黎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瞪着下人们：还愣着干什么！去给少爷买补品！！买鸡！炖汤！”
下人们连忙出去买鸡炖汤。
苏父敲了敲胸脯，随后回了自己的院子。
容谨的卧房里燃着炭盆，暖意融融，却压不住苏黎心头的寒意。她推开门，就见傅容谨裹着厚厚的锦被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许是听到动静，他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往日总带着几分懵懂的眸子，此刻蒙着水汽，瞧着格外可怜。“阿……阿姐。”他声音轻得像羽毛，带着病后的沙哑。
苏黎快步走到床边，指尖刚要触到他的额头，又猛地顿住——她手太冰了。她往掌心呵了口气，才轻轻贴上他的额角，果然烫得惊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声音发紧，带着后怕，“好好的，怎么会掉下去？”
傅容谨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像挂着水珠。“想……想堆雪人……给阿姐。”他说得结结巴巴，眼神却很认真，“见……见湖边雪厚……脚……脚滑……”
说到最后，他头微微垂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委屈又可怜
苏黎心一下就软了。她怎么忘了，这孩子虽看着痴傻，却总记着她的喜好。去年她随口说喜欢雪人，他就在雪地里蹲了一下午，冻得手通红，也非要堆个歪歪扭扭的给她。
“以后不许再去湖边了，听见没有？”她捏了捏他的脸颊，语气放软，“天这么冷，冻坏了怎么办？”
傅容谨乖乖点头，忽然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他掌心滚烫，带着病气的热度，烫得苏黎指尖一缩。“阿姐……冷。”他喃喃道，眼神依赖地黏着她。
这时，王郎中提着药箱出来，对苏黎道：“小姐放心，二少爷只是受了寒，发点高热，喝几副药便无大碍。只是他身子底子弱，得仔细养着。”
苏黎谢过郎中，看着丫鬟端来煎好的药，黑褐色的药汁冒着热气，闻着就苦。
她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傅容谨嘴边：“来，喝药了。”
傅容谨却偏过头，睫毛耷拉着：“苦……不喝。”
“良药苦口。”苏黎耐着性子哄，“喝了病才好得快，好了阿姐带你去堆雪人，看冰灯好不好。”
他还是摇头，忽然抬眼看向她，眼神湿漉漉的：“要……要阿姐喂。”
苏黎无奈，又舀了一勺递过去。他这才张嘴，却只抿了一小口，就皱着眉躲开，喉结滚动，显然是苦极了。
苏黎看着他的模样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给。”苏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蜜饯，是上次他喝药剩下的，“先吃药，吃完给你吃这个。”
傅容谨盯着那包蜜饯，眼神暗了暗，忽然抬手，不是去接蜜饯，而是轻轻握住了苏黎拿勺子的手腕。他的指尖有些凉，带着水汽，触得她手腕一阵轻麻。
“阿姐……喂我。”他声音低沉又沙哑。
苏黎看着他这幅样子愣了愣：“这哪里不正常了简直比正常人还正常”她心里想着
苏黎回过神被他握得有些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攥住。她只好又喂了一勺，这次他倒是乖乖喝了，只是喝完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蜜饯。
苏黎笑着捏了一颗递到他嘴边：“张嘴。”
傅容谨却没张嘴，反而微微侧过头。下一瞬，他微微仰头，用牙齿轻轻叼走了那颗蜜饯。
她看着傅容谨含着蜜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绒毛清晰可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那双总是显得懵懂的眼睛里，此刻竟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光亮。
“甜。”他含着蜜饯，声音含糊不清，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苏黎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好了，你好好歇着，我晚些再来看你。”
傅容谨却忽然拉住她的衣角，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阿姐……陪我。”他轻声道，眼神里又恢复了往日的依赖，“容谨怕……”
苏黎看着他苍白的脸，终究是心软了。“好，我陪你一会儿。”
她在床边坐下，看着傅容谨渐渐闭上眼，呼吸变得平稳。他似乎是真的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只是睡着时，手指还轻轻抓着她的衣角，像个怕被丢下的孩子。
苏黎等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地抽回衣角，替他掖好被角。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个表弟，自小就跟着她，四岁上树摔下来就一直痴痴傻傻。
苏黎陷入回忆，那年苏黎四岁，和母亲去姑姑家玩，那是苏黎第一次看见姑姑，很温柔，很符合大家闺秀的模样，身上总是带着茶香和母乳的香气。
母亲牵着我，到摇篮前看着摇篮里的婴儿说道：“黎儿这是你表弟，看看他多乖啊”
苏黎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婴儿，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更小的手。
刚摸上去手就被有力的小手握住，姑姑和母亲看着这一幕打趣道：“谨儿抓着姐姐不放手了呢”
苏黎当时只觉得自己比他大，就像母亲说的要照顾好表弟。
思绪回笼。可刚才……他叼走蜜饯时的眼神，握着她手腕时的力道，都让她觉得，或许自己一直都看错了他。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的瞬间，床上的傅容谨缓缓睁开了眼。他眼底哪还有半分睡意，清明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上次苏黎的荷包落在花园，被他捡到，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只小兔子。
窗外的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残雪，而房间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炭火的温度，悄悄滋生，带着隐秘而灼热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