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在这个人面前,任何谎言都显得可笑又苍白。
被搜身是死,被他拆穿谎言,恐怕死得更难看。
心念电转间,潘“他”一横心,决定赌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
在满场或惊疑、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注视下,潘寒非但没有露怯,反而挺直了背脊。
她不卑不亢地从袖中取出一物,缓缓摊开手掌。
没有温润的玉光,也没有璀璨的宝气。
那是一枚造型奇特、结构精密的金属小钩,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是她吃饭的家伙,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把自制的万能钥匙。“回殿下,草民所献之礼,名为‘玲珑心’。”
潘寒将那小钩举起,迎着光,声音沉稳得不像话。
“此物非金非玉,却能开天下奇巧之锁。草民以此物为贺,寓意殿下心思玲珑,慧眼如炬,必能勘破西域乱局,解开朝堂困局,无往不利。”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疯了!
这个穷酸公子哥绝对是疯了!
拿一个贼用的破钩子,当成宝贝献给世子殿下?还敢说出这等大话?那校尉脸上鄙夷之色更浓,只等着世子一声令下,就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拖出去剁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谢翊安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浓厚兴趣。
他上下打量着潘寒,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
“玲珑心?好一个玲珑心。”他对手下亲卫随意地摆了摆手。
“去,把本世子从西域得来的那个‘九转乾坤匣’取来。”
“九转乾坤匣”?
人群中几个见多识广的富商倒吸一口凉气。
传说那是西域巧匠耗尽毕生心血所制的机关匣,机括万千,环环相扣,一步错则步步错,最终只会让整个匣子彻底锁死,成为一个谁也打不开的铁疙瘩。
很快,一名亲卫捧着一个尺许见方、通体由玄铁打造的金属方匣走了上来。
匣子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和转盘,严丝合缝,透着一股森然的气息。
谢翊安将那匣子推到潘寒面前,又指了指她手中的“玲珑心”。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
“打开它。”
“若能打开,你,还有这位菱姑娘,本世子都有赏。”
他顿了顿,薄唇勾起的弧度愈发深邃。
“若打不开……”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那无形的威压,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窒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大堂,比方才更加死寂。潘寒的视线牢牢锁死在眼前的“九转乾坤匣”上。死寂,是会传染的。
那股寒意从潘寒的脚底板一路爬上来,却在碰触到指尖那枚冰凉的金属小钩时,诡异地退了潮。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血脉都烧开的兴奋。
盗墓贼的宿命,就是在与死人和机关的博弈中,寻找生路。
今天,也不例外。她的命,姜昭菱的命,都在这一把小小的“玲珑心”上。
潘寒深吸了一口气,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摒除在外。她垂下眼帘,世界里只剩下那枚自制的万能钥匙,和眼前这座通体玄铁的“九转乾坤匣”。大堂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姜昭菱的指甲,已经刺破了掌心的嫩肉,一点血腥气在袖中悄然弥漫。
她从未料到,自己步步为营的复仇,竟会在一个女扮男装的盗墓贼手里,走向一个如此荒诞的岔路口。
从谢翊安出现的那一刻,一切都失控了。潘寒的手指却稳得出奇,那枚“玲珑心”在她指间轻巧一转,探入了匣子表面那比发丝还细的孔洞。
探,拨,转,听。她整个人像是贴在了那匣子上,用指尖和耳朵,与百年前的西域巧匠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咔哒。”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机簧拨动声。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却清晰得像一声惊雷。紧接着。
“咔。”
“哒……咔哒……”那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像是初春冰河解冻,细碎的裂纹在水面下疯狂蔓延。
时间在所有人的煎熬中一寸寸挪动。那校尉的脸上,嘲讽的意味已经快要绷不住了,只等看这穷酸小子黔驴技穷。
就在他准备上前,请世子爷下令,将这场闹剧彻底了结时——“铛!”一声清越的脆响,截断了所有人的呼吸。
“九转乾坤匣”那严丝合缝的玄铁匣盖,向上弹起了一寸有余,露出一道幽深的缝隙。
“开了!”不知是谁先破了音,压抑许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惊呼声、倒抽冷气声混作一团,几乎要将一红院的屋顶给掀了。
那校尉张着嘴,下巴差点砸在自己的胸口上,脸上的鄙夷还未来得及褪去,就凝固成了一副滑稽可笑的模样。
“好!好一个‘玲珑心’!好一个奇人!”谢翊安一拍大腿,放声大笑,那笑声里的欣赏和畅快毫不掩饰,将先前的威压冲得烟消云散。
他大喇喇地一挥手,意气风发。“来人,赏!”
可当他笑着上前,视线随意地往那匣子里一瞥时,那爽朗的笑声却猛地断了。
方才还带着几分欣赏的暖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阴冷,让整个大堂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匣中并非空无一物。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小字条,静静地躺在墨色的丝绒上。
谢翊安伸出手,两指捻起那张字条。他展开字条,视线在其上停留了不过一瞬。
就这一瞬,方才还挂在唇角的笑意,连同那点兴致盎然的暖色,尽数褪去,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堂内的温度似乎随之骤降,那是一种无声的、从骨髓里渗出来的阴冷。
众人甚至能看到,世子殿下执着纸条的指节,微微泛起了青白。
他没有动,可那股无形的威压却重新聚拢,比之前更沉,更利,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悬在每个人的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