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狭窄坑洼,两旁是低矮歪斜的棚屋。偶尔有早起的人投来好奇或麻木的目光,看到老凯恩牵着个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还自己抱着脑袋的小孩,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人多管闲事。
安稚小心翼翼地走着,努力让自己走得稳当些,生怕颠簸到头顶的蘑菇,它像一个小小的守护天使,驱散着周遭环境带来的不适和不安。
安稚好奇地从兜帽后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
“修理铺”与其说是铺子,不如说是一个用废弃集装箱和破烂金属板胡乱搭建起来的窝棚。
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字迹模糊的金属牌,上面用喷漆潦草地写着“老瘸子修理”。
棚子里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机械残骸、裸露的线缆和闪烁不定的小型光屏。
安稚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油污几乎结痂的背带裤、一条腿装着简陋金属义肢的老人,正叼着一根自制的烟卷,眯着眼,用焊枪在滋滋作响地修补一块扭曲的金属板。
老凯恩牵着抱着脑袋的安稚,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工作台前。他扫了一眼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洞夹克、正埋头摆弄一个报废通讯器的年轻人。
“瘸子,忙着呢?”老凯恩压低声音。
老瘸子头也没抬,喷出一口劣质烟雾:“老凯恩?稀客啊。你些破烂还没攒够换饭钱?”他手上焊枪的火花不停。
老凯恩搓了搓手,把手里个装着星币的布袋往工作台上轻轻一放,发出一点轻微的碰撞声:“不修东西。找你办点事。”
老瘸子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布袋,又扫过老凯恩紧张的脸,最后落在他身边个裹在宽大旧外套里、抱着脑袋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怯生生大眼睛的小女孩身上。
他挑了挑稀疏的眉毛,没说话。
焊枪熄灭了。老瘸子把烟屁股摁灭,擦了擦手,慢悠悠地转过身,金属义肢在走动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办事?你能有啥事找我办?”
他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是各种杂乱的零件和工具,他在深处摸索着,“芯片?”
老凯恩紧张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把安稚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嗯,身份芯片。要干净点的。”
老瘸子终于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小小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金属仪器,有点像老式的读卡器。
他熟练地接上旁边一个布满灰尘的光屏,光屏亮起,跳出一些看不懂的代码和数据流。
他这才把目光完全投向老凯恩。
“身份芯片?”老瘸子嗤笑一声,“咱俩在这破地方混了多少年了?你、我,还有外面些喘气的,谁不是黑户?谁稀罕玩意儿?套玩意儿,拴在狗链子上的电子项圈!
年轻的时候没勇气学小年轻去外头闯荡,这回儿能让你多领两口救济?还是能让你离开这鬼地方?”
他盯着老凯恩,带着不解,“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动过这心思,咋了?半截身子都埋进垃圾堆里了,突然想当个‘有身份’的人,图啥?”
老凯恩被他这一连串直白又扎心的问题问得语塞,脸上阵红阵白,嘴唇嗫嚅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图啥?为了一个捡来的、身份不明的崽崽,冒着风险,花光积蓄,去弄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像狗项圈的东西?
他该怎么解释?说这崽崽头顶藏着个神奇蘑菇?说怕没身份连救济站的劣质营养膏都领不到?
老瘸子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又瞥了一眼他身后个安静得过分的小女孩,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嘲弄。
他刚想开口继续讥讽几句,或者干脆拒绝这笔烫手的生意。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带着浓重小奶音的声音,从老凯恩身后,顶宽大的兜帽下面,轻轻地传了出来:
“爷爷,是不是只有上了户口……才能上学呀?”
安稚抱着自己的脑袋,努力仰起小脸,从兜帽的缝隙里望向工作台后面的老瘸子。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投入了死水潭。
老凯恩浑身一震,猛地低头看向安稚。上学?崽怎么会想到这个?
老瘸子也愣住了。他脸上的讽刺和嘲弄被按了暂停键。他正对上一双清澈见底、充满了最原始求知渴望的孩童眼眸。眼神里没有谎言,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对“上学”这个遥远词汇的向往。
一个在垃圾星长大的黑户幼崽,竟然会问出“是不是上了户口才能上学”。
这问题本身,就带着令人心头发酸的沉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角落里摆弄通讯器的年轻人也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抬起头看向这边。
老瘸子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看看安稚双写满渴望的眼睛,再看看老凯恩布满皱纹、写满窘迫和一丝哀求的脸。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最后点嘲弄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复杂的神情。他猛地低下头,不再和安稚对视,只是粗声粗气地对老凯恩说:
“妈的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上学不上学”他烦躁地抓了抓稀疏的头发,动作粗鲁地拿起个闪着蓝光的仪器,“过来,把她咳,把信息给我!名字,年龄!妈的,就知道给老子找麻烦!”
老凯恩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把安稚往前轻轻带了一步:“安稚。平安的安,稚嫩的稚。年纪大概三岁半?四岁?”
老瘸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了!”他不再多问,光屏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他一边操作,一边习惯性的牢骚:“这破地方,上个屁的学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净想些没用的。”
安稚低下头,她是不是问了一个坏问题。
“我会好好读书的,爷爷,等我打工就能挣钱了,只有读书才能挣到更多钱呀。”
户棚里更安静了,安稚晃晃脑袋,好吧,她果然不是很会说话。
安稚闭紧了嘴巴,一眨不眨地看着老瘸子爷爷拿着一个闪着蓝光的仪器在她手腕上方悬停了几秒,发出轻微的嗡鸣,光屏上又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流,他快速敲击着,嘴里叼着新点的烟卷,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