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互咬了一轮，最后却谁也咬不下去。
我垂首立在一旁，脑中思绪飞转。那枚皇子专属的玉佩，若真是命令舞姬调遣的关键物件......现在查人，为何不查玉?
我压低声音靠近温慎言，低声说道:“大人，既然有传言调人者持皇子玉佩，是否可请陛下准许，当场查验在场诸位皇子的玉佩，以证其真伪?“
温慎言眉微挑，目光转向我。片刻，他颔首，快步上前，再次拱手向皇帝奏道:“陛下，微臣有一请。“
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
“调舞姬者曾亮出皇子玉佩为令，今在场皇子皆称不知情。为釐清责任，还望陛下允诺——当场查验各殿下所佩玉牌，核对其数与形制。“
“哦?“皇帝眯起眼，“你是怀疑这些玉牌被假作为令?还是......怀疑他们?“
温慎言语气不卑不亢:“并无定论。但既调遣之人持有玉牌，为查明真伪，还请陛下允准验玉，一查便知。“
皇帝环视场中，冷哼一声:“既如此，诸皇子，将玉牌呈上。“
一时间，众人动作不一。
七皇子最先解下玉佩，温声道:“微臣无异议。“他的语气温和，动作俐落，玉佩边缘略有磨损，亲卫查验后低声回报:“无虞。“
二皇子动作稍慢，眼神略带戒意，却也顺从地解下玉佩。他没说话，只将玉牌交出，面无表情。那块玉佩凋工极佳，但左上角有一处细小裂痕。
亲卫低语:“似有裂痕。“
二皇子不悦地冷笑一声:“前日训练时摔了，不影响使用。“
皇帝没言语，只挥了下手。
十一皇子沉默寡言，动作乾淨，玉佩为典型样式，无明显特徵，一切照常。
轮到三皇子时，他神色自然，边解边淡声道:“若玉可证心，那再好不过。“
玉佩呈上，凋饰细腻，形制规整，但亲卫却轻轻一顿:“此玉......味道略异。“
温慎言皱眉:“味道?“
“似......混有淡淡异香，并非常规佩玉上常见之油脂香。“亲卫低声说。
三皇子一愣，似乎也没料到这一点。他皱起眉头:“可能是香囊混染。我这几日染上风寒，随身佩了御医开的香丸避寒。“
他语调自若，从怀中掏出一小包香囊，果然隐约传出相同气味。
温慎言看了皇帝一眼，对方只淡淡颔首:“记下。“
吉王站得最直，手中玉佩是唯一一块略显老旧的，凋纹因摩擦有些模糊。亲卫查验后点头:“玉纹渐磨，无异。“
至此，所有皇子玉佩皆已查完。帐中沉寂片刻，我站在后方，望着那几块玉佩的细节，一时难以断定——
七皇子太过配合，像是预备已久；二皇子玉裂未报，意图不明；三皇子则......味道异香?虽说有香囊为证，但也未免过巧了些。
皇帝轻咳一声，开口道:“玉皆无虞?那便查人。从玉下手，终究是外物，真有心人，藏刀藏命，都不过是手段。“
温慎言拱手:“遵命。“
诸皇子重新佩玉，彼此眼神互扫，气氛未见舒缓，反而更沉了一层。
查不出玉佩是谁的，抓不到那个假冒的送茶女子，更没有任何人能明确证实自己帐下的人绝无干涉。
皇帝冷眼扫视众人，一言不发地甩袖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他走远，众人才像解冻似的慢慢站起身来，但谁也没再多说一句。
我们紧接着转往内侍省调查。温慎言亲自押送诏令，调出当日所有出入香坊、舞帐与主帐之间的在值内侍。
一排名册，一排人。几十位太监被分批叫来问话。个个打扮相似，话术熟练，还彼此对了口供。
“奴才那时候正值在北侧送点心，不可能去香坊啊。“
“奴才早上脚扭了，内医有记录，还贴了药......“
“哦?帐边路?奴才今日当值在裁缝房啊......“
问到第十个的时候，我已经头疼。温慎言也皱着眉，眼神压得越来越沉。但没人能指认，也没人能供出与玉牌有关的线索。
我们刚回到练武场不久，一名金吾卫小将快步上前，行礼后对温将军低声回报。
“回将军，茶司那边已查过。“
“怎麽说?“温慎言问。
小将神情凝重:“在职的四名小吏皆已传问。他们异口同声，否认动过今日的轮值表。“
“问他们是否知晓有人调过班?“我追问。
“也否认。他们说轮值册一直锁在内案房内，平时仅由负责登记的人动手；今日当值的是李吏员，但他说早上册子就摆在那儿，自己也没翻过——只是照着上头的名字调度人手而已。“
“从早到午之间，有没有人进过帐?“温将军问。
小将摇头:“他们说没有见过外人进出。也调查了当日进香坊与茶司的侍卫记录，无异常。“
我听着，只觉得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正把线索一根根斩断。
夕阳西下，整个查案小组只能无奈散去。士气低迷，脸色都不好看。我与小安、行舟回到营地时，周围已经挂起灯笼。帐篷里一阵静悄悄，连风都没什麽声音。
明日，就是皇上的寿宴了。
什麽都还没查出来，主谋没影，线索停在『玉牌』这一环死死不动。
我坐下后沉默了好久，然后站起身，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了帐篷。
小安在我身后出声:“你去哪?“
我头也不回:“去找吉王。若查不动上头，就只能从他们里头找突破口了。“
我穿过营地，朝吉王的大帐走去。夜色已深，但帐前依然有士兵持枷站着，看来经过今日之事，吉王门前的把守显然更加严密了。
“我奉吉王殿下之命协助调查下药之事，现有要事禀报。“我向门前侍卫说明来意。
侍卫看了我一眼，并无太多怀疑，低声道:“稍候，我进去通报。“
片刻后，那人回来，略微点头:“殿下有请。“
吉王的帐篷比我想像的要整洁许多——倒不是说我觉得他会邋遢，只是没想到这位胖乎乎的殿下喜欢用书架分隔空间，营造出一种小巧而精緻的阅读角落。
我踏入帐内，吉王坐在案前，红袍外披着浅金色薄氅，似乎刚换过衣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面色苍白，但仍强撑着精神，向我摆了摆手:“说吧。“
我行一礼，简单彙报了茶司与内侍省的查问情况，末了低声道:“......臣等怀疑，此案或涉及有权限持玉佩者调动人员，请殿下明示，是否有可疑之人。“
吉王闻言，肥厚的脸颊微微一抖，眉头缓缓皱起。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知道我不愿这麽想。“
我低下头，没回话。
“那些人，是我兄弟。“他语气平稳，却藏着淡淡苦意，“我们自幼一起读书、骑射、朝暮同席，这些年即便疏远，也未曾撕破脸皮。“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望向帐外风过的帐幔，喃喃道:“可若真有人，连父皇的寿宴都敢动手......那也不是我的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