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香同钟仪对视一眼,看向那婆子笑:“章妈妈,你知道这二百五十两银子是多少么?”
打头的婆子略一迟疑,“这...这奴婢...”
钟仪搁了茶盏,抬手打断了那婆子的话,将园香手头的单子接了过来,低头去瞧。
不过三张小幅笺,竟写的满满当当。
细细瞧去,写的甚全。
其中,大多都是关乎厅堂陈设,寝居、妆奁、餐食器具,还有些许照明取暖,及其他杂项。
罗汉床要酸枝木的,座屏要檀木螺钿嵌珍珠母贝的。
翡翠的屏风,樟木漆金的衣箱,玛瑙镶金的口碗,兔毫的建盏,就连熏笼都要掐丝珐琅的...
再不说那些个首饰香炉烛台隔扇什么的了,亦都是些贵价货。
钟仪看的头疼,将那单子往几上一搁,抬眼去瞧几个婆子。
原本,这桩事她是不想理的,反正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不再是这荣国公府的少夫人了。
这些个咸淡事,她懒得再去费心力。
可偏偏府上公账大半收入皆是她那些个陪嫁商铺及庄子的进账,若是动用公账去置这些个东西,用的可就是她的钱了...
那能让么?
如此,她便不得不多问几句了。
“置这些个物件,用哪处的银子啊?”她抬手将肩上的薄披拢了一下,缓身往后靠去。
一时,几个婆子像听到什么稀罕话似的,纷纷看着钟仪笑了。
“少夫人说笑了,奴婢们既然前来寻了您支银子,那自然是要从府里头的公账走的。”
钟仪也浅笑,干脆利落,“支不了。”
许是未曾料到钟仪竟会拒的这般快,一时话落,几个婆子面上的笑意皆一下子敛了起来。
缄默半晌,后头一婆子几步上得前来,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钟仪,“少夫人,这笔银子,恐怕您不想给也得给,
就是不说那位姨娘,那玉哥儿可是府里头的长孙,既是长孙,住的地儿怎么能寒酸呢?
若寒酸了,想来老爷也是不悦的。”
这婆子的话一落,除却章婆子一人,其他两个婆子也跟着附和开来。
钟仪扫几人一眼,眸底漫上一层冷色。
这些人哪里是来要银子来了,分明是抢着往新主子那儿卖脸儿,将来邀功去呢。
“哦,拿老爷压我是吧?”钟仪直勾勾盯视着几人。
登时,几个婆子面上都有些不自在了,“奴婢们不敢,就事说事罢了……”
钟仪冷笑,“老爷西南办差至今还未归府,他对这个长孙的态度是什么都还未知,你怎知不给她们母子以二百五十两的规格修屋子老爷就不悦了?
是不是就事说事,你们自个儿心里清楚!
他长孙又如何?一个长孙而已……竟比长辈们还金贵?”
几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皆垂下头去,谁都没敢接话。
钟仪又抬手往几上点了点,“若照这单子上去置办,区区二百五十两哪能够啊?
便是五百五十两,怕是也打不住啊!”
“旁的就先不说了,糊个窗而已,用个什么绮纱?
就连老太太屋头也不过才用些上好的绢帛,其他各院皆用的罗纱,
她一小辈,又刚入府,就想用绮纱来糊窗子?
这是要越过老太太去么?”
“二百五十两,知道有多大用处么?
这是一个五品京官一年的薪俸,可到正阳门大街上去置一处一进的四合院了,
咱们府上八个院,没哪个院修下来要二百五十两银子的,这简直是令人啼笑皆非!
荣国公府虽家大业大,可这家业也是置的极其不易,没这么折腾的。”
园香也笑着附和,“想来,这位吕娘子是在那销金窟里过惯了金贵日子,便以为入了这荣国公府能把她像娘娘一样供起来呢!”
销金窟……这仨字儿极其不好听。
钟仪自然懂园香的意思,她心头也正有气,便随着园香去骂了。
钟仪这一番话,让几个婆子似霜打的茄子一般,都彻底颓了下来。
“可是...”章婆子看向钟仪,怯道:“大少爷说了,叫奴婢们赶紧置办,不能超过三日,否则,便要罚奴婢们...”
钟仪睨那单子一眼,又看向章婆子,“这单子,是经他手直接给你的?”
“正是....”
“未曾过主母的眼?”
“未曾...”
钟仪示意园香将那单子拿了递与章婆子,“既然还未过主母的眼,你们便递到主母那处去吧,这钱,我这儿支不了。”
话罢,便起身往内室走。
银子未要到,章婆子见钟仪要走,不免有些急了,“可是大少爷说了,这笔帐不必告知主母,只能从您这儿...”
一时,钟仪顿住了脚,不禁想笑。
秦氏是个守财奴,蒋延储这是自知秦氏不会批这么一大笔钱给吕贞修屋子,这才使了人直接将单子拿了她跟前来要银子。
这蒋延储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是豁出去了,昨儿个大家都吵嚷成那个样子了,今日竟还能使了人来同她要银子...
也真是张的开口。
钟仪回了半个身子去瞧婆子们,温声道:“几位妈妈,并非我有意为难你们,这么大一笔帐,不让主母知晓是不可能的,
就算我这儿准了,我也是得层层上报,得了主母的准许才能拿银子给你们的,
你们今儿就不该来我这处,合该直接去寻主母才是,
你们尽管去,只要是主母那儿松口了,我立马叫公中给你们拿银子。”
若是一百两,秦氏还可能看在孙子的份儿上给吕贞拿这笔银子。
可这是二百五十两都不够的。
三年的相与,钟仪忒了解秦氏了,这几张单子递到秦氏跟前去,不被撕个稀烂就很是不错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就没什么好纠缠的了,章婆子垂眸看手头的单子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少夫人所言极是,那奴婢们便往主母那处去吧。”
钟仪点了点头,几人这才谢了安一一往门外退去。
钟仪正欲转身继续往内室走,这才看到章婆子走路似乎有些跛。
她是府里老人了,平素做差使亦很是利落,人又本分,算是婆子里头少有的心里没什么小九九的。
“慢着,章妈妈,你的腿脚是怎的了?”
听着叫,章婆子忙回身立住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讪笑道:“昨儿晌午后,主母传过话来说库房有几匹绢泛了潮,霉了个干净,
说这是奴婢没及时查看的过,故而,赏了奴婢三十个板子……”
钟仪叹了口气,可也不好说什么,便只简单问了几句将人打发了。
可回了内室心里头还是不怎么好受,又使了园香拿着药膏子追了出去。
她还想再睡会儿,却是睡不着了。
将玉蝉打发去厨房拿果子后,走至案前将昨夜里写给外祖的那封信摸出,装了封套,又寻了一本书夹了进去。
这一番动作罢,园香竟神色慌张的疾步回了屋内。
“怎的了?”钟仪立在案前,抬眼去瞧园香。
园香朝外张望一眼,快步走至钟仪跟前,抬手覆在唇边,面色惶急压声道:“少夫人,主母要作计害您了!”
好没来由的话……钟仪一怔,“你听谁说的?”
园香指了指外头,“方才的章妈妈说的!说她昨儿个亲耳听见主母同李妈妈说的!
说什么……要找机会让您自污!好让您光着身子出这荣国公府,一个铜板也别想带走!”
园香一番话说完,钟仪只觉一道响雷朝自己当头劈来。
感到惊悚之余,她庆幸方才对章妈妈起了怜悯之心,换来了这个重要的情报。
可与此同时,她后背也生起一阵恶寒……
昨儿蒋姝候她到夜半,只为邀她明日一同前往大觉寺进香。
大觉寺进香,这本是一次普通的出行。
可这个消息一来,又是同秦氏一道去,便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若是挑在大觉寺……那秦氏也忒丧心病狂了些。
那大觉寺乃是皇家寺院,明日十五,前去进香的皆是皇亲贵胄和侯门公府……
难不成,秦氏竟要她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
现在,她已有些识别不清蒋姝是不是也对她这个嫂嫂有了疏离之心,所以同秦氏一同来坑害她……
还是说,她蒋姝对秦氏的谋划一无所知,只是被秦氏给利用了……
钟仪怔了半晌,想着玉蝉就快回来了,便赶紧先把手头的书往园香怀里递去,“先不说其他,你这会儿便出府,随便到街上去采买些什么,重要的是把这里头这封信给寄出去,别叫人瞧见。”
园香知道再是天大的事自己主子都是会有主意的,便也不再多问,揣了书赶紧往外去了。
钟仪躺回榻上,想着方才园香的话,心怎么都静不下来了。
章妈妈没有说谎的必要,编排主子这样的事儿对她没有好处。
所以,这一定是真的了……
害她自污……秦氏这是恼羞成怒要憋着劲儿往死里坏她名声。
好让她承了荡妇的罪名,一穷二白的滚出这荣国公府了……
好歹毒的计策……
钟仪翻了个身,阂上眼皮,开始思忖明日可能发生的一切。
……
一早,蒋延储前脚刚回荣国公府去,吕贞后脚就带着蒋景玉雇了个车往城外去了。
直离城二里地,吕贞才让车夫在道边的一家邸店驻停。
安顿车夫候上半个时辰后,她将幂蓠戴好,带着蒋景玉往邸店里走去。
一进门,小厮便迎了上来,“这位娘子,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今日客稀的很,吕贞隔着皂纱扫店内一眼,抬眸往二楼看去,“我寻人。”
说着,她又睨那小厮一眼,“叠翠。”
那小厮恍然,忙伸手将吕贞母子往楼上请去,讪笑,“原是雅间的贵客!您慢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