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芙蓉园时,一个清越的声音唤住了她。
“崔姑娘?”兰夭灼立在廊下,手捧青瓷药瓶,“你的手...”她快步上前,“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崔令仪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小半步,声音低涩:“公主不必……”
“别怕。”兰夭灼走近,执起她流血的手,“我虽不知你与陛下有何过节,但伤总归是要治的。”
她动作轻柔地撒上药粉,“这药是我们弥沙国的雪莲膏,可生肌止痛。”
冰凉的药粉触碰伤口带来一丝刺痛,崔令仪怔然望着这位异国公主。兰夭灼的眸子清澈如水,没有宫中人惯有的算计与轻蔑。
“为何帮我?”
兰夭灼微微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片刻后展颜一笑:“因为你让我想起家乡的雪鹿,明明受了伤,眼神还是那么倔强。”
夜幕降临,崔令仪被传召至养心殿。赫连骁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
“跪着。”
崔令仪沉默地走到龙案旁的空地,依言跪了下来。冰冷的青砖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膝盖。
烛火跳动,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不知过了多久,朱笔搁下的声音让她浑身紧绷。
“听说兰公主今日给你送药?”他缓缓起身,绕过龙案,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笼罩下来。“倒是会攀附。”
崔令仪瞳孔微缩,难道不是他授意的吗?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掐灭。
他若要施舍怜悯,何须假他人之手?从来都是亲手将她碾进尘土里,再从容不迫地欣赏她挣扎匍匐的姿态。
“陛下既已立后纳妃,”崔令仪望进他的眼,“何必再与一个奴婢纠缠?”
“纠缠?”赫连骁猛地将她拽起,案上奏折哗啦散落一地。被按在龙椅上时,浮雕龙纹硌得她后背生疼:“朕是在讨债!”
这个吻像一场凌迟,崔令仪死死咬住舌尖,也不肯泄出一丝。
“叫出来!”赫连骁掐着她的腰,“就像当年在梅林里那样!”
记忆如闪电劈开脑海。那年冬雪初霁,红梅怒放,幽静的梅林深处……
赫连骁的牙齿深深陷进皮肉,仿佛要撕下一块血肉才甘心。
“啪——”
一记耳光清脆地炸响在殿内。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火辣辣地发麻,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细微地战栗。
半晌,他才缓缓地、一寸寸地转回脸。左颊浮起淡红指痕,却低低笑出声:“好得很...”
他伸出大拇指抚过她颤抖的眼尾,“朕的令仪,终于肯亮爪子了。”
“陛下既恨我……”崔令仪仰着脸,声音轻而凉,“又何必要碰我,徒增恶心?”
待她说完,赫连骁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近乎错觉的温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俯身逼近,一字一句道:“你以为朕是在宠幸你?”他低笑一声,“朕…是在罚你。”
话音未落,裂帛声刺破寂静。崔令仪闭上眼,羽睫在烛光下投出破碎的阴影,可绷紧的肩线仍泄露了身体的战栗。
赫连骁的唇碾过她的锁骨,留下暗红的痕迹,像是烙印,又像是惩罚的印记。
“睁开眼,看着朕。”他命令道。
崔令仪缓缓掀开眼帘,眸光平静,像一潭死水。
赫连骁盯着她的眼睛,忽然冷笑:“怎么,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崔令仪轻轻扯了扯嘴角:“陛下想要我装什么?装痴情?装悔恨?”她声音低哑,“可您不是最清楚吗?我崔令仪,从来就不是什么痴心人。”
“好,很好。”他笑道,眼底却翻涌着暴戾的情绪。
“叫出来。”灼热的吐息喷在耳畔,“朕要听。”
崔令仪偏过头,唇角溢出一丝血痕,却仍死死压抑着喘息。
赫连骁眸色一暗,大掌扣住她后颈强行扭转。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崔令仪...你到底有没有心?”
崔令仪望着他猩红的眼,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像冰面上浮动的月光。
“心?”她忽然抓住赫连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陛下不妨剖出来看看,究竟是黑的......”
话音戛然而止。掌心下的心跳又快又乱,像只垂死挣扎的雀儿。
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近乎破碎的笑,那双刚刚沉寂如死水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浓烈的绝望和挑衅。
“还是……从未为陛下您,跳动过半分!”
殿内死寂,连烛火都凝滞。
“从未...跳动?”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支撑了他这么多年的恨意、报复、那些午夜梦回蚀骨的思念与不甘……又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他自导自演的可悲独角戏?!
巨大的荒谬感和崩塌感席卷了他。帝王之怒第一次被一种更深邃的绝望和虚弱所取代。
就在这时——
一只冰冷、甚至带着细微无法抑制颤抖的手,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开了他额角被汗水浸湿、粘腻的碎发。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声音也是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他崩塌的世界。
“陛下,若是不喜欢什么……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是,何苦……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呢?”
别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
她在说什么?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一件可以随意丢弃、无需在意的破败物件?还是……一个连让他“难过”都不配的尘埃?
她怎能用这样平静的、甚至带着怜惜的语气,对他这些年刻骨铭心的执念与仇恨,作出最残忍的终审判决,宣判这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存在,都不过是场毫无意义的笑话?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张他刻骨思念又恨入骨髓的脸,此刻却像一个完全陌生、随时会消散的脆弱幻影。
“呃……”一声压抑至极、痛苦到扭曲的闷哼从赫连骁喉咙深处溢出,那不是帝王的怒吼,更像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猛地起身踉跄一步,高大的身形竟显出几分摇摇欲坠的狼狈,仿佛被那轻轻一拂和一句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崔令仪……”他嘶哑地念出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你……”
他想质问她,想撕裂她的平静,想证明她还在乎,哪怕只是恨!
可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滚。”这个字从齿缝间挤出时,连他自己都惊诧于其中的嘶哑无力。
崔令仪慢慢支起身子,破碎的衣襟滑落肩头,露出锁骨上狰狞的咬痕。
她动作很轻地整理衣衫,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将那些撕裂的布料一点点拢好。
“奴婢告退。”她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转身时裙摆甚至没有多余的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