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说笑了,”她撑起身,声音竭力平稳,“中宫有主,岂是朝夕可变……”
“我说真的!”赫连骁的声音陡然劈开,所有的癫狂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赤裸的、令人心悸的脆弱,仿佛冰川轰然碎裂,露出底下幽暗湍急的深渊。
“除了你...没人能坐那儿…我认输…你要什么…我都给…”
他颤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却在触及她肌肤的瞬间像被烫到般缩回。
崔令仪怔住了。她看见一滴泪从帝王眼角滑落,砸在华服上绣着的凤凰眼睛上。
他哭了?这个认知让她心脏猛地抽痛。她记忆中的赫连骁,即便在生死边缘,也从未落泪。
“陛下说笑了。”她压住嗓音里的颤抖,别过脸去。
他强行扳过她的脸,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为什么当年要背叛我?”
崔令仪瞳孔微缩,随即冷笑:“陛下金口玉言,早已定了奴婢的死罪,如今再问……是想听个笑话解闷?”
“朕要听!”赫连骁几乎是吼出来的,“这三年!每一天!每一夜!朕都在想!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吼声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化为一声沉入深渊的痛苦叹息。
“阿骁……?”那个尘封已久的称呼,猝不及防地溜出她的唇瓣。
赫连骁浑身一震,眼中的泪水更加汹涌。他猛地将崔令仪拽进怀里,双臂收拢的力道像要把她生生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肋骨在无声地哀鸣。
她下意识地挣扎,却被搂得更紧。
“别动...”他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滚烫的呼吸穿透单薄衣料,“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可下一刻,他又猛地捧住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他的眼睛通红,泪水模糊了帝王应有的威严。
“你笑朕是个瘸子……”他嗓音嘶哑,字字如刀,“那你知不知道……这条腿……朕是为谁……废掉的!”
“我知道!”崔令仪突然爆发,那日他抱着谢琳琅滚下山崖,谢琳琅竟然一点伤都没有。
那日她气急,故意没有提及这件事,虽然他没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可事后还是去看了谢琳琅。
“你为了护谢琳琅周全,宁可自己摔断腿!这事我又怎会不知?!”
崔令仪的声音突然拔高,眼中迸发出压抑多年的痛楚。
赫连骁的手突然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当时在场?”
“我不该在场吗?”崔令仪惨笑着后退。
“我亲眼看着你抱着她滚下山崖,看着你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而我......”她的声音突然破碎,“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赫连骁的脸色瞬间苍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那日的人不是你?”
“陛下……竟分不清么?”崔令仪反而逼近一步,她步步紧逼,积压多年的委屈如决堤洪水。
“陛下可知,那日我寻了你一整夜,半路滚下山坡,受了好些伤......”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最后却看见你......把她护在怀里......”
“你胡说!”赫连骁猛地抓住她的手腕,“马车是我让你坐的,她又怎么会在车上。”
崔令仪怔住了,记忆中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
“所以……陛下以为……救下的是我?”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之后……陛下又去了她房中……”
“只是确认伤势!”赫连骁急切地打断,“我没等她说完就离开了,根本不知道救的是她!”
“当真?”她抬起婆娑的泪眼,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千真万确!”
崔令仪双腿一软,支撑多年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华服的珍珠硌得膝盖生疼,却不及心中震撼的万分之一。
“……所以……”她颤抖着,一点点仰起脸,破碎的泪光后,是她竭力想看清的、他的眼睛,“……你从未……心仪于她?”
“从未。”赫连骁缓缓跪在她面前,颤抖的手捧起她的脸:“哪怕她成了皇后我也未曾碰过她。”他的额头抵住她的,“阿仪......我们都被骗了......”
崔令仪仰起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见赫连骁眼中翻涌着滔天悔恨,那双曾让她魂牵梦萦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破碎的光。
“那日...”赫连骁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以为马车里是你。我明明...明明亲眼看着你上的马车...”
崔令仪突然想起那个雨夜,谢琳琅的婢女匆匆跑来,说谢请她换乘另一辆马车。当时她只当是寻常安排,却不知...
“是谢琳琅。”她喃喃道,“她故意让我看见你们...”
赫连骁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发出可怕的脆响。他猛地起身,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崔令仪拽住了衣袖。
“别去。”她轻声道,指尖微微发抖,“已经......不重要了......”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烛芯轻微的爆裂声。
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华服散落一地,像凋零的凤凰羽。赫连骁突然单膝跪地,拾起那件皇后的朝服,指尖抚过精美的绣纹。
“阿仪,”他抬头望进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如初见时那般,“这衣裳......本该就是你的。”
崔令仪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看见十六岁的少女站在梅树下,对着一旁的赫连骁嫣然一笑。那时她眉眼如画,尚不知命运会给他们开这样残忍的玩笑。
“可我已经......”她轻抚眼角的细纹,那里刻着这些年所有的等待与心碎,“不是当年那个阿仪了......”
赫连骁从背后拥住她,将下巴抵在她发顶:“但你还是会为我哭。”他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柔,“就像那年我练剑受伤时一样......”
那个时候的赫连骁才知道,原来一点小伤也是可以疼的。
崔令仪在赫连骁的怀抱里轻轻颤抖,她转过头亲吻上他的唇瓣。
这个迟来的吻带着梅子酒的苦涩。赫连骁的唇辗转流连,仿佛要补全这些年所有未诉的思念。
“阿仪......”他低哑地唤她,手指穿过她的长发,将她压向自己。
她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熟悉到令人窒息的悸动,瞬间将她抛回了那个飘着细雪的冬夜。
他第一次青涩地吻她时,少年绷紧的怀抱也是这样,带着笨拙又滚烫的蛮劲儿,像捧着易碎的珍宝,却又按捺不住心底那头咆哮着要破笼而出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