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取剑(1 / 1)

墨云如铅块般沉沉压下,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似是天河决堤。连绵的山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犹如蛰伏的巨兽。地面早已被雨水浸透,变得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便会溅起高高的泥花。高大粗壮的树木宛如威严的卫士,在狂风暴雨中顽强地挺立着,枝叶在风雨中疯狂地摇曳。

暴雨如天河倒泻,将整座苍茫山峦浸成墨色。千仞绝壁似黑龙脊骨嶙峋突起,古松虬枝裹着冰凌在风中狂舞,十丈高的木林如持戟甲士列阵而立,却被一道刀光撕开天地——

楚天行手中“沉露”轻吟出鞘,薄刃切开雨幕时竟不沾半滴珠露,唯有罡风裂帛般迸射。刀锋过处,三株合抱巨杉拦腰折断,木质纤维爆裂的闷响混着树冠轰然砸落的巨震,溅起丈高泥浪。黄浊的泥浆裹挟断枝残叶腾空,恰似黄龙怒啸着扑向那袭玄黄道袍1。

张角广袖鼓荡如垂天之云,双掌交叠推出,掌心真元凝成的气旋竟将漫天雨箭绞成雾霭。掌缘与刀锋相撞的刹那,“铛”的爆鸣震碎崖壁百尺悬冰!冰刃混着疾雨刺入古松树皮,凿出星斗般的孔洞,深褐树脂混着冰水汩汩渗出,宛如松木泣血2。

楚天行足下青岩应声龟裂,蛛网般的裂缝中迸出碎石,被“沉露”刀气裹挟成寒芒直射张角双目。道主染血的草履倏然点过积水,足尖踏碎岩面暗刻的避雷篆纹,整片山麓随之战栗。磨盘大的坠岩擦着他肩头落下,张角反手扣住岩体,五指如钩深陷石中,臂上筋肉虬结似老树盘根——

“破!”

真元灌入,岩块骤绽青芒如陨星贯空。楚天行旋身挥刀,“沉露”刃尖划出的新月弧光撕裂雨雾,巨石当空炸作齑粉!石灰粉尘弥漫林间,张角玄黄身影已借势倒掠百丈。身后大地被刀罡犁出三丈深沟,碎岩遇雨嗡鸣,似万千战魂哀嚎着冲出九幽。

雨急!刀更急!

山风卷着冰屑掠过“沉露”刀脊,凝成一线霜痕。

楚天行横刀而立,刀锋映出张角眼中翻涌的紫气——那是道门真元催至巅峰的征兆。

百丈外,张角足尖虚踏半空,脚下雨滴凝成八卦阵图徐徐旋转。深沟中残戟震颤愈烈,锈迹剥落处竟透出森然寒光,仿佛被两大绝世高手的杀意唤醒了沉睡百年的凶性。

暴雨如注,天地间雷电交加,山川大地仿佛在这一刻都要被这场暴风雨吞噬。层层乌云压得低沉,山巅的岩石如老者苍颜,早已被风雨侵蚀,几乎要在狂风暴雨中崩塌。树木挺立,却也在雷鸣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树干剧烈摇动,几乎要被这暴雨撕成两半。风声如刀,雷声如怒吼,仿佛天地间的气息都被撕裂了。

刀圣楚天行站立山巅,刀身横在掌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刀名“沉露”,一刀封神。刀气已然弥漫开来,黑铁刀的刀刃似月牙,刀身黝黑,仿佛吞噬了天地之间的一切光华。无名眼中寒光一闪,整个人如同黑铁锻造的神祇,屹立在风雨之中,宛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

远处,张角如同一位从天而降的仙人,衣袍随风鼓荡,袖口翻飞,手中道气旋转,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体内那股澎湃的真元如江海翻腾。他面容庄严,眼神却冰冷如霜,双掌交握,掌心已然凝聚了足以震天动地的真气。道气在他掌中逐渐凝结,几乎将天地气息都抽尽,连空气都为之一凝。

张角浑身气势如海,目光如电,猛然对着无名施出道法,虚空中的气流瞬间扭曲,真元凝聚成了一股看似无法形容的巨力,轰然向无名袭去。风暴席卷,雷电交加,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为之震动。

无名不动如山,刀已高举,目光淡漠,仿佛连这股天地间的浩荡风雷都与他无关。他轻轻一挥,刀气如银蛇般划破雨幕,刀刃轻轻拂过,天地一片寂静。那一刹那,刀气如同寒月照亮夜空,锋利无比,犹如一道流光穿破无尽的黑暗,带着彻骨的冷冽,直扑张角。

“砰——!”

空气一瞬间被切开,刀气与张角的真元在半空中剧烈碰撞。爆发出的冲击波宛如天地震动,山体发出剧烈的颤抖,石块如雨点般落下,树木轰然倒塌,整个山谷的景象瞬间乱作一团。张角双掌震动,真元如海浪般翻涌而出,力道强劲,气劲逼人,仿佛要把整个山巅连同无名一并吞噬。

“破!”

张角一声低喝,真元汇聚成一股猛虎扑击般的力量,猛然冲向无名的刀气。那股力量如海潮汹涌,带着无尽的毁灭之力,撕裂空气,将四周的一切都化为齑粉。张角的身影在这道气流中依然稳如磐石,仿佛天降神祇,浩然之气将无名的刀气硬生生挡住,刀气与真元的碰撞发出一声震天巨响。

无名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刀锋微扬,整个人的气息如同沉淀千年的冰河,冷漠、坚硬,毫无一丝妥协。他手中的“沉露”轻轻一划,刀气随之展现出如月光般的轻盈,丝毫不受张角真元的压制。刀光如银,犹如寒风割空而来,精准无比,仿佛连空气都在这一瞬间被割裂。

张角眼神骤然一凝,双掌横空,真元在掌心形成一团金色气旋,猛然推出,掌心的气旋便如同一个巨大的风暴,带着惊人的威势,正面迎向无名的刀气。那股气旋之力,几乎让空气都开始发出破裂的声响。可无名的刀气依然无情地向前推进,那股冷冽的刀气仿佛带着无尽的沉默与杀意,风雷为之消散,天地一片死寂。

“叮!”

刀气与真元交织,空气猛然爆开,震得四周的山石纷纷坍塌,树木连根拔起,碎屑四飞。两股力量如同巨大的洪流碰撞,电光火石间,张角的气旋被刀气一分为二,轰然爆裂,巨大的力量撕裂天空,四周的山体像是要随之崩塌。

然而,无名的身影仍如铁塔般屹立不动,刀锋未曾偏移分毫。他的气息依旧如冰山一般坚冷,刀光依旧锋锐得足以撕裂天地。雨水已然停息,山巅上只剩下无尽的裂缝与倒塌的残骸。无名缓缓收刀,刀刃的寒光已经逐渐消失,但那份无言的杀意,却依旧弥漫在天地之间。

张角凭借那一击惊天动地的冲撞之力,身形如雷电般急掠而出,倏然消失于那片滂沱的雨幕之中。雨丝如同长矛般刺入大地,天地一片灰蒙,张角的身影彻底淹没在风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无名站在风中,眼神如同深渊般静谧,目光追随着张角消失的方向。手中的“沉露”缓缓垂落,刀身几乎没有任何颤动,却在这一瞬间,似乎承载了无数岁月的沧桑与隐忍。风雨再次猛烈袭来,刀刃下的寒光微弱,只有他那如霜的眼神,悄然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是感慨,还是无奈,或是某种尚未解开的命运之丝?

那一瞬间,无名的心中仿佛浮现出无数的波澜,却又迅速消散,像是刚刚触碰到的火焰,被寒冷的刀气彻底冻结。

玄黄道袍割开雨幕,张角的衣袂翻卷如折翼战旗。身后无名刀罡斩落的松涛声渐次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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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巨木深处,阴影渐浓。每一片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似乎都在诉说着无尽的故事。随着风的吹拂,远处的山脉如同巨兽般静静矗立,山顶云雾缭绕,仿佛被一层神秘的面纱所遮掩,令整个山庄笼罩在一种深邃的气氛中。张角步伐未曾停歇,透过那些错综复杂的树木,眼前渐渐露出一片开阔地。透过树林的缝隙,隐约可见远方的山脉之巅,仿佛一座无形的屏障,屹立在天地之间。

风越刮越大,带起一阵阵扑鼻的松木香气,混杂着湿润泥土的气息,令人感到一种压抑的氛围。空气中,鸟鸣隐约可闻,偶尔从林间飞跃而过的飞禽,划破宁静的氛围,带着一丝不安的预兆。

浓雾弥漫的山庄,山风呼啸而过,吹动着四周翠绿的林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大自然的低语。神兵山庄的高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壮丽却神秘,仿佛是从古老的传说中走出的神殿。

张角的衣衫沉静如墨,尽管脚步沉稳,每一丝风吹起的衣角都透出几分锐利的寒意。

屈离和楚潇潇的脚步急促,双双从山庄的内殿急速赶往山庄的大门。两人身形如风,眼神中充满了警觉与凝重。山庄的护卫都已纷纷驻足,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屈离额头的冷汗悄然渗出,胸中澎湃的怒火与不安交织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他难以喘息。

他们一直隐隐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威胁,仿佛有某种强大的力量正在逼近。那种压迫感,如同山崩地裂的前兆,渐渐笼罩了整座山庄,令人几乎无法自持。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脚下的石板路也在震动,仿佛大地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冲击做好准备。

“怎么回事?”屈离低声问道,语气中难掩焦虑,“这股气息……太强了!”

楚潇潇的眉头紧紧锁起,双眼微眯,快速扫视四周。她的直觉告诉她,这股气息并非寻常的威压,而是某种让她感到彻底不安的力量。“快!加快速度!”她咬牙命令道。

两人飞速越过蜿蜒的山路,心跳在胸腔中疯狂跳动。远处,隐约可见山门前的双阙已如同巍峨的巨人,巍然矗立,但其中的一切似乎都被那股强大的气息遮蔽了。楚潇潇和屈离的双眼变得越发锐利,他们心中一阵沉重的压迫感袭来,脚步愈加急促。

然而,就在两人匆忙赶到山庄门前时,他们的视线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张角,那个如同传说中的人物,远远地立于山门双阙之外,距离门前百丈之远。他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见,衣袂飘扬,但那股沉静的气质,反而让他显得越发难以捉摸。奇异的是,即便相距百丈远,张角的气息竟然已如潮水般汹涌扑来,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在瞬间压迫了两人。

那股气息,充满了压迫感,仿佛有一股庞大的力量紧紧锁住了四周的空气。楚潇潇和屈离胸口一阵剧烈的翻滚,他们几乎无法呼吸,心头的恐惧感瞬间蔓延开来。这不是普通的剑气或武者气息,而是某种让人心生惧意的深沉力量。

“这……”屈离喃喃自语,脸色几乎变得苍白。

楚潇潇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但她那双紧紧盯着张角的眼睛,却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与震撼。她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气息,这种压迫感几乎让她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她深知,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某个普通的武者,甚至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够抵挡。

在这股气息的逼近下,她感觉到空气变得凝滞,周围的温度也似乎在急剧下降。即便距离百丈之远,那股气流依旧似乎直逼而来,层层重重的气压仿佛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无形的压力之下,脚下的地面在这种力量下也开始震颤。

“大贤良师、天道之威,果不虚传……”屈离声音沙哑,眼中满是恐惧与疑惑。

空气中骤然传来一股沉寂又强大的气息,仿佛天地的气流都在这一瞬间凝滞。两人心头一震,目光齐齐向前扫去,脚步未曾动,却仿佛早已觉察到那股无形的威压。

“他……”屈离的眼神微微一变,已然认出那道身影。

那人从人群中缓步走出,气质沉稳、从容不迫。岁月并未消磨掉他身上的锋锐,反而让他更加深沉、威严。那人穿着神兵山庄的铸剑师长袍,面容略显沧桑,却依旧带着几分熟悉的英气。

“啊……”楚潇潇低声惊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讶。

那人正是数十年来隐世不出的剑圣,神兵山庄的铸剑师——楚天行。即便世人久未听闻他的名字,但在神兵山庄内,所有人对他都是无比尊敬,曾为诸多江湖传世之剑倾尽心血。他与屈离、楚潇潇之间,早已有着深厚的交情——毕竟,屈离的父亲与楚天行曾是战友,而楚潇潇更是曾在神兵山庄学习过一段时间。

“楚师傅……”屈离眼中掠过一抹复杂的神情,身体依旧保持警觉,却有些迟疑。“你……怎会在此?”

暴雨如天河倒灌,将神兵山庄千年石阶洗成墨玉。那老者佝偻的身影立在阶前,粗布麻衣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垂落如古寺铜钟。他手中铁锤锈迹斑斑,锤头沾着未洗净的炉灰,任谁见了都道是寻常铁匠——可张角玄黄道袍翻涌的罡风卷至他身前三尺时,竟似撞上无形剑壁,雨珠迸碎成茫茫白雾。

老者缓缓抬头。岁月在他脸上刻出太行山般的沟壑,可那双眼睛却如寒潭淬剑,清亮得能照见九天之上的雷霆。眉梢鬓角凝着的水珠顺着皱纹滑落,坠地时竟在青石上凿出针尖大的孔洞。

“剑圣,别来无恙。”

张角低沉的嗓音炸开刹那,整座山庄骤然死寂。檐角垂落的雨帘凝成冰棱,镇兵石上浮动的篆文寸寸黯淡。屈离铁塔般的身躯猛然一晃,拳套“崩岳”砸在石阶上迸出火星,虎口震裂的血混着雨水渗入砖缝——他分明听见自己骨骼在剑意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楚潇潇素手按上腰间“绕指柔”,那柄灵蛇似的软剑却僵直如铁条,剑鞘烫得似要熔穿她掌心。

山巅古松突然拦腰折断!断口处木质纤维根根竖立如怒剑指天,那是四十年前楚天行在此试剑时残留的剑意,此刻感应旧主气息轰然爆发。地窖中三百柄古剑齐声长吟,震得山庄梁柱簌簌落尘。雨幕被无形剑气撕开百丈裂痕,裂痕中竟浮现当年剑圣白衣渡江的残影——足踏萍叶,剑分怒涛,千里江面冻结如镜!

楚天行枯指摩挲着铁锤木柄。那木柄早被岁月磨出玉色包浆,细看却刻满比发丝更细的剑痕,每一道都是当年独闯匈奴王帐时斩落的箭镞所留。他背上佝偻的筋肉缓缓舒展,如藏剑三十年的古鞘寸寸开裂。铁锤坠地时,锤头锈壳剥落,露出内里玄铁上四个深陷的篆字:

字迹透出的剑气刺得屈离双目流血,恍惚见当年洞庭湖上,青衣剑客以舟为剑劈开万丈狂澜,八百水寨樯橹灰飞烟灭。

张角道袍上翻涌的紫气骤然凝滞。四十年前巨鹿泽畔,正是眼前人折松枝为剑,此刻那柄松枝剑意穿透岁月而来,山庄每一寸土地都迸射剑芒:青砖缝里钻出凛冽剑气,古松断口射出刺目寒光,连雨珠都悬在半空凝成三寸小剑!

楚天行终于开口,声音似古钟震落百年尘埃:

“太平教主——”

四字吐出,悬天雨水竟然凭空停滞,凝聚成一面巨大水镜!

“嗤啦!”

张角踏碎阶前水镜。

四十年隐退,世事如梦,而张角,这个曾经的青涩少年,如今已经踏上了天道的巅峰。只是,他的修为,依旧停留在当年楚天行的影像之中。

“张角,果然是你。”楚天行的声音平淡无波,但每一个字却像是锋利的剑刃,穿透了岁月的层层迷雾。

话音刚落,天地间骤然风云变色,剑气与道罡交织成一片惊天动地的气场。无形的剑罡像是万千锋利的剑刃,横扫四方;而道罡则如怒涛翻滚,波澜壮阔,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两股至强的力量在撕扯。

楚潇潇与屈离面色苍白,被这股压迫感逼退数丈。那股气息太过强烈,仿佛能将他们的身体碾成碎片。两人目光交汇,一声不敢出,默默退至远处,深知自己不是这场风暴中的对手。

张角眼中闪过一抹冷光,他的声音如雷霆般震荡大地:“剑祖昆吾,今日,我来取之!”

他的声音穿透了百丈,带着某种决绝与无畏,仿佛决意让整个世界为之变色。话音未落,天地间的气流如同被这一句命令点燃,肆虐开来,压得周围的树木低伏,山河也仿佛在这一刻震动。

然而,楚天行依旧不为所动。他抬手,轻描淡写地出指,瞬间,剑气如星辰崩碎,漫天剑光肆意铺展,仿佛无数锋利的剑刃划破天际,将所有的动荡与不安压制得死死的。只见他掌心微微一抬,万千剑气齐聚,纵横四方。

张角没有丝毫畏惧,眼中寒光闪动,已然进入了与天地争锋的状态。他深吸一口气,浑身气血澎湃,道罡怒卷,整个天地都似乎随之扭曲。接连两场激战,他毫不惧怕,无论是无名的神秘敌人,还是如今这位曾经无敌的剑圣,他都敢以一敌之。

“道罡,天地之力,我为天道。”张角的身形渐渐虚化,气息冲天,脚下大地寸寸崩裂,犹如一个无形的神祇,降临凡尘。

楚天行眸中一闪,轻轻皱眉。四十年的隐退,竟让自己修为微有退步,而眼前这位曾经的青年,似乎已非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张角。往日的气盛,已被岁月冲淡,却依然保持着足以令他侧目的深沉力量。

一丝叹息从楚天行口中溢出,他的剑气悄然消散。身旁的剑光如破碎的星辰般消失,空气顿时恢复了原本的静谧。张角的身影在剑气散尽的瞬间,飞身直入神兵山庄。

神兵山庄依旧如同四十年前的模样。云梦大泽早已不是百年前模样,不过苍翠的古树依旧苍劲,万物似乎都被岁月封存。张角站在这熟悉的地方,心中却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而他自己,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

他静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那座屹立在山庄深处的“器阁”。山道两侧的古松被雨水浸透,枝叶间垂落的水珠如银线般摇曳,打在青石板上碎成晶莹的雾气。

张角的玄黄道袍在风中鼓荡,衣袂翻飞间带起的涟漪竟将路面积水搅成漩涡。

五指虚握,昆吾剑凌空飞入袖中。玄黄道袍拂过青铜剑脊时,锈迹剥落处透出森然寒光,仿佛沉埋百年的凶兽终见天日。

“当年你说剑道需承天意,而今吾以黄天代苍天——昆吾染血之日,望你莫悔。”

道主身影没入倾天雨瀑,唯余沟底残戟震鸣如哭。楚潇潇怔怔抚摸镇兵石上新刻的剑痕,那分明是四十年前巨鹿旧约的残句,墨迹犹带紫檀沉香。山巅松涛呜咽,似在为乱世将启而悲鸣。

器阁门前,楚天行负手而立。七旬老者身形未显佝偻,却比山峦更沉。他望着张角踏碎青石的步子,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雪夜——张角跪在剑冢前,说“此剑当为苍生斩不平“。那时的少年眼中尚有星辰,如今却已成淬毒的霜刃。

“张角,“楚天行的声音比山涧清泉更冷,“你可知当年为何将昆吾锁于此?“

张角停步,目光如刀劈开云雾。他望着老人鬓间白发,忽然觉得这具躯壳里的灵魂比山中千年古松更老。

“你明知我为何而来。“他喉间滚动的字句带着血锈味,“天下黎民仍在火狱中。这剑,该出鞘了。“

“你可曾想,若昆吾出世,天下将再无宁日?“老剑圣抬手抚过器阁铜门上的龙纹,“黄帝铸剑时便知,剑能斩恶,亦能斩世。“

张角突然笑了。

剑是死物,执剑者方为生死。

如今这世道,早该换了执剑人。

他踏前一步,靴底震落器阁台阶上的积雪,“究竟是这大汉天下先崩,还是这柄剑先碎!“

寒霜在器阁石阶上铺了寸许厚,张角皂靴踏落时,积雪深处传来枯骨碎裂般的细响。他玄色大氅扫过阶前镇兵石,石面篆刻的“汉”字纹路里积着昨夜的冻雨,此刻被靴跟碾成污浊的冰泥。

“剑是死铁,执剑者方定生死。”

声音不高,却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张角袖口露出半截手指,指节处布满冻疮裂口,掌心却烙着太平清领书的朱砂符印。他盯着供桌上蒙尘的剑匣,匣面铜钉已泛青绿:“这汉家天下,终究要与剑匣同朽。”

张角喉结滚动,袖中符印骤然发烫。供桌突然爆出木裂之声!尘封的剑匣盖板弹开半寸,缝隙里窜出的寒气凝成白霜,瞬间爬满四壁兵器架。

“去年腊月。”张角指尖抚过结霜的桌沿,“涿郡七十三口冻死在里正门前——他们用身子焐热了鸣冤鼓。”

冰霜沿着他手指蔓延,在桌面蚀出交错的沟壑,恍如冀州龟裂的旱地。楚天行忽然将柴刀钉入地缝,刀柄犹自震颤:“你可知广宗城门钉着多少颗太平道的头?”

剑匣缝隙渗出铁锈味。张角嗅到风雪夜破庙里垂死者喉间的血气,那气味比昆吾剑的锋芒更利:“城门悬颅,总好过冻土埋尸。”

“轰!”

剑匣铜锁迸裂!崩飞的铜屑擦过楚天行鬓角,在梁柱留下深痕。匣中青铜古剑嗡鸣着浮空三寸,剑脊青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红的血槽——那竟是用辽东朱砂混着铁屑浇铸的沟痕。

张角袖中道罡凝成符印灼穿了朽木。

楚天行突然伸指弹向剑锋。

“铮——”

龙吟声震得屋瓦落灰,悬剑的阴影投在张角脸上,恰似未央宫飞檐的轮廓。老剑圣的声音混在余音里:“剑开血槽易,开生路难。”

张角玄氅无风自动。剑影在他瞳仁里碎成万千光点,每点光都是饿殍空洞的眼:“所以要用血浇透冻土。”他探手抓向剑柄,袖口符印红光暴涨,“让地火涌出来!”

剑柄入手刹那,器阁梁柱轰然倾斜!

百年尘灰如雪瀑泻落,楚天行扶住将倾的兵器架,指腹抹过架上一柄环首刀——刀柄缠的麻绳还是四十年前他亲手搓的。

张角转身推门。檀木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外风雪灌入,瞬间染白了他的发髻。那柄曾斩开麦饼的古剑悬在他腰间,剑鞘撞击腿甲的声响,惊起了松林中栖息的寒鸦。

楚天行从尘灰里拾起崩飞的剑匣碎片,目光流转,流出一抹淡淡的悲悯。

剑匣铜绿映汉祚将倾,麦壳锁芯藏昔年温饱。张角黄袍卷雪似招魂幡。

山风卷着剑鸣掠过群峰,惊起漫天宿鸟。楚天行倚着器阁石柱,望着张角消失在山雨中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山林间的杀伐,倒比不得当年在剑冢前饮过的那碗烈酒来得痛快。

如今的张角,眼中已无少年时的天真。斩恶易,斩心难,可张角偏要斩这天下不公,哪怕斩断自己的魂魄。

楚天行望着器阁后方的剑冢,那里埋着七十三柄名剑。每柄剑下都刻着名字——都是他亲手斩断的,或是为了救人性命,或是为了护天下太平。可如今,他却要放任昆吾剑出世,任它斩断更多无辜。

“楚天行啊,“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青石地面,“你当年说剑不出,天下安。可这天下,早已疯了。“

风吹雨落,打在他佝偻的背上。楚天行忽然想起年轻时在昆仑山巅的誓言,那誓言随着岁月流逝,早已被风雪掩埋。如今,连他自己都不知,当年守护的究竟是什么。

年老剑圣闭上眼,任由山风灌入肺腑。他知道,张角带着昆吾剑离开后,天下将再无安宁。可他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也不愿看着老友沦为屠夫。这就是剑圣的代价——明知不可为,却仍要为之。

“昆吾……“张角低声呢喃,手中神兵突然迸发寒光。

山风吹过,雨丝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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