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声的余韵在房间里缓缓消散。程越的手指还停留在俞婉清的掌心，两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窗外，暮色开始笼罩城市，远处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饿了吗？“程越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可以...煮点东西。“
俞婉清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程越起身走向厨房，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她听见冰箱门打开的声音，锅碗碰撞的轻响，还有程越低声哼着的旋律——正是刚才那首《给A》。
她环顾这个不大的公寓，客厅里除了钢琴，只有一张沙发和一个塞满书的书架。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看起来像是旅行时随手拍的。茶几上散落着几张乐谱和数学试卷，程越的字迹在两种纸张上截然不同——乐谱上的音符圆润流畅，试卷上的数字则锋利有力。
“条件有限。“程越端着两盘炒饭走出来，有些局促，“只会做这个。“
炒饭很简单，只有鸡蛋和葱花，但香气扑鼻。俞婉清尝了一口，味道意外地好：“很好吃。“
程越嘴角微微上扬，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偶尔目光相接，又迅速分开，像两个刚学会眼神交流的孩子。
“你经常一个人住这里？“俞婉清问。
程越点头：“舅舅在深圳有生意，一年回来不了几次。“他顿了顿，“比回家好。“
这个简单的陈述让俞婉清胸口发紧。她想起医院里杨叔说的话，想起程越手腕上那圈淤青，想起他继父充满酒气的威胁。程越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别那副表情，我习惯了。“
“不该习惯的。“俞婉清脱口而出。
程越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你说得对。“
饭后，程越坚持要洗碗。俞婉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水珠溅在他的黑色毛衣袖口，留下深色的痕迹。这个画面如此平常，却又如此珍贵——像是偷来的时光碎片，不属于他们的世界，却在此刻真实存在。
“要听点音乐吗？“程越擦干手，指向书架旁的唱片机，“虽然都是些老古董。“
唱片架上大多是古典乐和爵士，但最边上有一排摇滚专辑。俞婉清抽出一张黑胶唱片——封面上是一个她不认识的乐队，四个年轻人站在铁轨旁，表情桀骜。
“《无处可归的人》。“程越走过来，手指轻轻拂过封面，“我妈最喜欢的。“
他将唱片放在唱机上，针头落下，吉他前奏如潮水般涌出。程越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中打着节拍，整个人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俞婉清看着他，突然理解了音乐对他的意义——那不仅是爱好或天赋，更是一个避风港，一个可以逃离现实的地方。
“跳舞吗？“程越突然睁开眼，向她伸出手，表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俞婉清摇头：“我不会。“
“我教你。“程越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客厅中央，“很简单，跟着我就好。“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一只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腰间。音乐节奏并不快，但充满力量感。程越带着她慢慢移动，步伐简单却充满韵律。俞婉清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但渐渐地，她放松下来，跟随程越的引导，笨拙地踏着节拍。
“看，你跳得很好。“程越在她耳边说，呼吸拂过她的耳垂，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俞婉清抬头，发现程越正注视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音乐声仿佛远去，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旋转、呼吸、存在。程越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她的，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俞婉清，“他轻声说，“我可以再吻你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脸，闭上眼睛。程越的唇轻轻覆上她的，比钢琴旁那个吻更加坚定，却也更加温柔。俞婉清感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程越的衣襟。
唱片走到了尽头，唱针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但谁都没有动。程越的吻从她的唇移到脸颊，再到耳垂，每一个触碰都轻得像羽毛，却在她皮肤上点燃一簇簇小火苗。
“我该...回家了。“俞婉清最终轻声说，虽然她一点也不想离开。
程越点点头，慢慢松开她：“我送你。“
夜色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程越坚持叫了出租车，一路上都紧紧握着俞婉清的手，仿佛怕她突然消失。车停在俞婉清家楼下，两人在昏暗的后座对视，谁都不愿说再见。
“明天...还能见面吗？“程越问，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俞婉清想起父亲严厉的面孔和满墙的奖状，但此刻那些都显得如此遥远：“能。“
程越的眼睛亮了起来：“老地方？“
“嗯，老地方。“
他倾身过来，在她唇上留下一个短暂的吻：“晚安，A。“
这个新昵称让俞婉清心头一颤。她下车走向公寓楼，回头时看见程越还站在出租车旁，夜色中他的身影修长而孤独，直到她走进大门才离开。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俞婉清摸了摸领口的音符胸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但这份喜悦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客厅灯火通明，父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她的月考成绩单。
“去哪了？“父亲的声音冷得像冰。
俞婉清的心沉了下去：“图书馆。“
“撒谎。“父亲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她和程越在面馆门口，程越正帮她拉开椅子，“李老师发给我的。这就是你所谓的'补习'？“
俞婉清的手指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我们只是...一起吃个饭。“
“那个问题学生？“父亲冷笑，“你知道他父亲是什么人吗？酗酒、家暴、前科累累。龙生龙，凤生凤，这种人的儿子能好到哪去？“
“他不是那样的人！“俞婉清脱口而出，随即后悔了。
父亲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看来你已经被他影响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今天起，放学直接回家，不准再见那个人。下周我会联系李老师，给你调班。“
“爸！“
“回你房间去。“父亲不容置疑地说，“好好想想你的未来。你是要考清华的人，不是跟这种混混鬼混的料。“
俞婉清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大声反驳，想告诉父亲程越会弹钢琴，程越数学很好，程越给她写歌，程越比任何她认识的人都真实。但最终，她只是低下头，默默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越的短信：“到家了吗？“
俞婉清盯着屏幕，眼泪模糊了视线。她该怎么告诉他父亲的话？该怎么解释他们可能再也无法在阳光下并肩而行？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嗯。“
程越很快回复：“明天三点，我在琴房等你。有惊喜给你。“
俞婉清把手机贴在胸口，无声地哭泣。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银白。她想起程越弹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说“我喜欢你“时眼中的光芒，想起那个温柔的吻——所有这些，都将成为必须隐藏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俞婉清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父亲已经出门，餐桌上留着一张字条：“记住我的话。晚上七点前回家。“
整个上午的课程，俞婉清都心不在焉。课间时，她远远看见程越在走廊尽头和张鹏说话，笑容明亮得刺眼。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看过来，冲她眨了眨眼。俞婉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迅速转身走进教室。
午休时分，她独自躲在图书馆，手机震动起来——又是程越：“今天怎么躲着我？“
俞婉清咬着嘴唇，不知如何回应。就在这时，一个阴影落在她面前。抬头一看，林妍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挂着胜利的微笑。
“听说你爸禁止你和程越来往了？“林妍压低声音，“明智的决定。“
俞婉清猛地站起来：“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了。“林妍轻笑，“李老师早上在办公室说的，你爸特意打电话要求调班呢。“
俞婉清感到一阵眩晕，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才没跌倒。林妍凑近她耳边，香水味浓得令人作呕：“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程越的。“
“离他远点。“俞婉清声音颤抖，却异常坚定。
林妍挑了挑眉：“凭什么？他现在可是'自由身'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他妈妈的事你知道吗？听说不是病死的，是——“
“闭嘴！“俞婉清厉声打断，引得图书管理员朝这边瞪了一眼。
林妍得意地离开了，留下俞婉清站在原地，双手发抖。她拿出手机，给程越发了一条短信：“今天不能见面了。我爸知道了。“
程越的回复几乎是立刻就到了：“我在音乐教室等你。不管多晚。“
放学铃声一响，俞婉清就匆匆收拾书包。她必须赶在父亲规定的时间前回家，但无论如何也要见程越一面。刚走出教室，李老师拦住了她：“俞婉清，来我办公室一趟。“
半小时后，俞婉清红着眼睛从办公室出来。李老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父亲很担心...程越背景复杂...你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下周就调班...“
校园已经空了大半。俞婉清跑向音乐教室，心跳如鼓。推开门，程越正坐在钢琴前，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脸上的期待瞬间变成了担忧。
“怎么了？“他快步走过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谁欺负你了？“
俞婉清摇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我爸...他要给我调班...我们不能再...不能公开见面了...“
程越的表情凝固了。他慢慢放下手，后退一步：“我就知道。“
“但我不会放弃的。“俞婉清抓住他的手，“我们可以偷偷——“
“然后呢？“程越打断她，声音苦涩，“躲躲藏藏，直到你考上大学远走高飞？“
俞婉清被他的话刺痛：“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越转身走向钢琴，手指重重地按下一个琴键，不和谐音在教室里回荡：“我就知道会这样。每次我以为能拥有什么好东西，它就会从我手里溜走。“
“程越...“俞婉清走到他身边，却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夕阳将整个教室染成橘红色，程越的侧脸在光影中棱角分明，眉骨上的疤痕格外明显。
“我给你写了首歌。“他突然说，声音平静下来，“本来想今天弹给你听的。“
俞婉清的心揪成一团：“现在不能弹吗？“
程越摇摇头：“不是时候。“他从琴凳下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她，“歌词在这里。等...等我们下次见面时，我再弹给你听。“
俞婉清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给A的第二封信》。她刚要细读，程越却轻轻合上了本子。
“回家再看。“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拇指擦去未干的泪痕，“别哭，A。我们会有办法的。“
“怎么办法？“俞婉清哽咽着问。
程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会证明给他看。“
“证明什么？“
“证明我配得上你。“程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考上好大学，会出人头地，会让你父亲无话可说。“
这番话让俞婉清心头一热。她踮起脚尖，吻了吻程越的嘴角：“我相信你。“
暮色渐浓，两人不得不分开。程越送她到校门口，在监控死角迅速抱了她一下：“明天我会在图书馆等你。后门那个角落，记得吗？“
俞婉清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回家的路上，她紧紧抱着那本笔记本，像是抱着一个珍贵的秘密。父亲还没回来，她躲进房间，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本。
第一页是歌词，字迹工整得不像出自程越之手：
“如果月光会说话/它一定记得我们的秘密/如果钢琴会哭泣/它一定弹奏过我的心跳...“
俞婉清一页页翻下去，发现后面全是日记和乐谱混合的记录。程越用音乐和文字记录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递给他创可贴的那天，他们在雨中共享一把伞的时刻，他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见她的感受...
最后一页写于昨晚：
“A，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意外。你让我相信，即使是我这样的人，也值得拥有光明。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在未来等你。——C“
俞婉清合上笔记本，泪水无声滑落。窗外，一轮满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床前，像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她摸了摸领口的音符胸针，下定决心——无论父亲如何反对，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不会放弃这段感情。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无法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