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俞婉清刚踏进教室，就察觉到异样的气氛。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见她进来立刻停止交谈，投来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她的座位周围空出一圈，仿佛被刻意隔离。
“发生什么事了？“她放下书包，问同桌的眼镜女生。
女生推了推眼镜，欲言又止：“你...不知道吗？公告栏...“
俞婉清的心猛地一沉。她冲出教室，奔向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见她过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处分通知：“高三(1)班程越同学，因多次违反校规，擅自进入学校禁区旧图书馆，并在校内与女同学行为不当，经校委会讨论决定，给予记过处分...“
通知旁边，赫然贴着一张照片——昏暗的旧图书馆储藏室里，程越和俞婉清头靠着头坐在一起，程越的手正抚过她的脸颊。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比实际情况亲密得多。
俞婉清的耳边嗡嗡作响，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谁拍的？什么时候？林妍？还是...她突然想起上周父亲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胃部一阵绞痛。
“真没想到啊...“
“平时装得那么清高...“
“程越那种人，迟早的事...“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刺进耳朵。俞婉清伸手想撕下照片，却被赶来的教导主任拦住：“俞婉清同学，校长要见你。“
校长办公室里，父亲正襟危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校长是个秃顶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搓着手，表情尴尬：“俞同学，这个...情况很严重啊...“
“有多严重？“父亲冷冷打断，“我女儿被那个小混混骚扰，学校难道没责任？“
俞婉清猛地抬头：“不是那样的！程越没有——“
“闭嘴！“父亲厉声喝道，“还嫌不够丢人吗？“
校长干咳一声：“考虑到俞同学平时表现优异，学校决定不对她进行处分。但程越同学...他的情况比较复杂，已经有多次违纪记录...“
“应该开除。“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爸！“俞婉清声音发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学习，程越他——“
“学习？“父亲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纸摔在桌上，“这是什么？情书？歌词？你们管这叫学习？“
那是程越写给她的歌和日记的复印件。俞婉清双手颤抖，喉咙发紧——父亲翻过她的东西，还复印了它们。这个认知让她既愤怒又羞耻。
“程越是个好学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通过了奥数初选，正在准备复赛。我们真的只是一起学习...“
“奥数？“校长惊讶地挑眉，“程越？“
父亲嗤之以鼻：“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是真的！“俞婉清从书包里翻出手机，找出程越发给她的证书照片，“您看！“
校长接过手机，表情从怀疑变为震惊：“这...确实是省级一等奖。程越同学居然...“
父亲一把夺过手机，扫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伪造的。那种混混怎么可能？“
“我可以联系竞赛组委会核实。“校长犹豫地说，“如果属实，那么对程越的处分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毕竟奥数获奖对学校声誉...“
“不必了。“父亲站起身，整了整西装，“我已经为婉清办理了转学手续。下周一起，她将转到市一中就读。“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霹雳，将俞婉清钉在原地。市一中在城另一端，实行全封闭管理，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我不转学。“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父亲充耳不闻，继续对校长说：“至于那个程越，我希望学校严肃处理。否则，作为校董会成员，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今年的赞助计划...“
校长的表情立刻变了：“当然，当然。程越同学的行为确实严重违反校规...“
“你们不能这样！“俞婉清站起来，声音因愤怒而发抖，“程越什么都没做错！是我主动去旧图书馆的，是我——“
“够了！“父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出眼泪，“回家。现在。“
被父亲拖出校长办公室时，俞婉清看见走廊尽头站着程越。他脸色苍白，额头上贴着纱布，嘴角有新鲜的淤青，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冲突。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程越的眼中满是担忧和疑问。
俞婉清想喊他，想告诉他这一切都会解决，但父亲的手像铁钳一样扣着她的手腕，不容反抗地拖着她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最后一眼，她看见校长走向程越，表情严厉地说着什么。
黑色的轿车像囚车一样载着她驶离学校。俞婉清靠在车窗上，眼泪无声滑落。父亲一言不发地开车，车内气氛凝固到极点。
“手机。“到家后，父亲伸出手。
俞婉清默默交出手机关机。父亲又翻出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所有通讯工具，甚至连她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都没放过。
“从今天起，你哪儿也不准去，直到下周去新学校报到。“父亲冷冷地说，“市一中有最好的升学率，你会感谢我的。“
“程越他——“
“别再提那个名字！“父亲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桌上，“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以为你们真能有什么未来？“
俞婉清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失控。她缩在椅子上，手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不了解他...“
“我了解得够多了。“父亲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叠纸，“程越，父亲程志强，前科累累的酒鬼；继父李明，家暴惯犯；母亲程梦，未婚先孕，死于自杀。“他冷笑一声，“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骨子里就带着劣根性。“
俞婉清猛地抬头：“你调查他？“
“当然。“父亲语气平静下来，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你以为我会让女儿随便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那些冰冷的词语——“自杀““家暴““前科“——像刀子一样刺进俞婉清的心脏。程越从未详细提过他的家庭，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想到他独自承受的一切，她的眼泪再次涌出。
“哭什么？“父亲皱眉，“为那种人掉眼泪，不值得。“
“他比你好一千倍。“俞婉清抬起头，声音因哭泣而颤抖，“至少他真实，至少他...他懂得什么是爱。“
父亲的表情变得陌生而可怕：“爱？你才多大，懂什么是爱？那个混混不过是看你家世好，想攀高枝罢了！“
“不是那样的！“
“闭嘴！“父亲一把将她拽起来，拖向卧室，“从现在起，你就在这个房间反省。学校那边我会处理，别想着联系任何人！“
房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然后是上锁的声音。俞婉清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窗外，秋日的阳光依然明媚，照在书桌上那本《高等数学竞赛题集》上——那是程越借给她的，唯一没被父亲收走的东西。
她机械地爬过去，拿起那本书。翻开扉页，程越的笔迹映入眼帘：“给A，希望你喜欢。——C“这简单的题词现在读来如此珍贵。她将书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是与程越最后的联系。
夜幕降临，保姆送来晚餐又默默收走，全程一言不发。俞婉清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纷乱。程越现在怎么样了？被处分？还是更糟？父亲会对他做什么？种种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无法入睡。
凌晨两点，窗玻璃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俞婉清猛地坐起，看见窗外隐约有个人影。她轻手轻脚地拉开窗帘——程越站在外面的树上，额头上的纱布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俞婉清连忙打开窗户，秋夜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她的头发。程越示意她后退，然后灵巧地一跃，跳进了房间。
“你怎么——“俞婉清话没说完，就被程越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冰凉，带着夜露的气息，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你没事吧？“程越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仔细检查，“你爸有没有对你...“
俞婉清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我没事。但你...你的伤...“
“小意思。“程越勉强笑了笑，嘴角的淤青在月光下发紫，“听我说，时间不多。校长给了我停课两周的处分，但复赛资格保住了。“
俞婉清松了口气：“太好了...“
“你爸...他真的要让你转学？“
“下周一。“俞婉清声音哽咽，“市一中，全封闭管理。“
程越的表情变得坚毅：“我会想办法的。复赛在下个月，如果能进全国前十...“
“我知道，保送资格。“俞婉清握住他的手，“我相信你能做到。“
程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本来想等...算了，现在给你吧。“
盒子里是一枚银戒指，造型简单，内侧刻着两个字母：“A&C“。
“我自己做的。“程越轻声说，“在杨叔的工厂里。丑是丑了点...“
俞婉清将戒指戴在右手中指上，尺寸刚好。月光下，银色的金属微微发亮，像是一个承诺。
“我会等你。“她抬头看着程越的眼睛，“无论多久。“
程越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轻轻覆上她的唇。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和秋夜的凉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我得走了。“短暂的一吻后，程越不情愿地松开她，“你爸要是发现...“
“等等。“俞婉清从书桌上拿起那本《高等数学竞赛题集》，翻到最后几页，撕下一张空白页，快速写下几行字：“这是我的新地址和电话。市一中高二(7)班。一个月才能出来一次...“
程越小心地折好纸条，塞进贴身口袋：“我会想办法联系你。“他走到窗边，又回头看她，“别放弃，A。我们会有未来的。“
“我保证。“俞婉清站在窗前，看着程越敏捷地爬下树，消失在夜色中。秋风吹动窗帘，带着远方不知名的花香。她摸着手上的戒指，心中既甜蜜又苦涩。
第二天一早，父亲发现窗户没关严，大发雷霆，却不知有人来过。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噩梦——俞婉清被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不准出门。父亲没收了所有能通讯的东西，甚至换掉了她卧室的门锁。
周日晚上，保姆来帮她收拾行李。俞婉清悄悄把那本《高等数学竞赛题集》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上面盖满了衣服。戒指则被她穿在项链上，藏在衣领里，贴着心口。
“小姐...“保姆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到了新学校，好好照顾自己。“
周一清晨，黑色轿车载着她驶向城另一端的市一中。俞婉清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一一后退。经过学校门口时，她下意识坐直身体，在来往的学生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但程越没有出现。
市一中的大门缓缓关闭，像一道沉重的闸门，将她与过去的生活彻底割裂。校园里整齐的教学楼和严格的管理制度，无一不在宣告着：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登记报到时，女教导主任严厉地宣布校规：“...禁止使用手机等电子设备，所有通讯必须经过学校审查...每月最后一个周末可以回家...信件必须拆封检查...“
俞婉清木然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领下的戒指。程越会找到她吗？复赛准备得怎么样了？处分会不会影响他的前途？无数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宿舍是四人间，简单但整洁。俞婉清把行李放在指定的床位上，趁室友不注意时，悄悄将那本《高等数学竞赛题集》塞在枕头下面。书页间还夹着程越写给她的小纸条，那些字迹已经成为她唯一的慰藉。
晚上熄灯后，她躲在被窝里，用小手电筒照亮书页，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程越的题词：“给A，希望你喜欢。——C“简单的几个字，却承载着如此多的情感和回忆。手指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写下它们的那只手。
窗外，十月的月亮又圆又亮，像一只注视一切的眼睛。俞婉清摸着胸口的戒指，轻声说：“我在这里，C。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