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闭……嘴……”碎冰互刮般的字句擦过耳膜。悬颈的刀锋没移开半寸。
“晚了。”我后槽牙磨得发酸,沾满青苔菌油的手指向冷宫最深处的塌败耳房,“嘴……早就闭不住!有人要撬开看!就在你埋它的地方!”
目光越过破败土灶和倒塌半边的隔墙栅栏,死死钉向院角那堆最高大的、几乎被深埋进废弃灶砖和烂木料的“坟头”!
灰衣人冰珠似的眼瞳猛地一旋!头颈纹丝不动,视线如两枚淬冰毒钉,瞬间锁死那片被烂木浮土半掩住的坟包!冷气骤然沉降!
无声的惊雷炸在眉骨!那绝非第一次听说这东西的表情!那种瞬间攫取的凝沉和近乎实质的杀机锐增!
他认得那地方!或者说,他……本就认得那埋在地下的东西!
念头比刀锋更冷!
“嗬…嗬嗬……哈……!”
就在此刻!那片被指着的木料浮土堆底下,竟极其清晰地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笑声被厚土闷压着,却清晰无比!癫狂!尖锐!如同厉鬼的指甲刮过朽木棺盖!
那绝不是活人该有的声音!
噗!悬在我颈侧的刀尖微不可查地向前刺入半毫!一点刺痛炸开皮肤!
灰衣人的眼底冰层彻底崩裂!浓黑瞳仁缩如针尖!那笑声像淬毒的皮鞭,狠狠抽在他神经上!
“闭!”碎冰刮擦的声音骤然压成铁屑!是命令!亦是……某种被搅乱的狂怒!
他握着刀的手背青筋陡然贲起!喉头急速地滚动了一下!像要吞咽掉某种无法控制的情绪!那悬停的刀锋不再犹豫,带着积压到爆的屠戮之意,狠狠朝我颈侧切下!
同生共死!在皇权至高的天威面前,在幕后黑手的阴影下,都只是虚幻!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灭口!必须立刻彻底抹掉所有知晓冷宫地下这东西存在的声音!抹掉我这个揭开盖子的人!
刀锋切至!
千钧一发!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异响猛地在耳房那片“坟堆”上炸开!像无数皮鼓被铁锥凿透!
灰布衣杀手凶绝的劈砍之势骤凝!刀刃悬在离我颈皮仅剩一线之隙处!冰彻的眼珠猛地转向声源!
只见那片浮土烂木掩埋的所谓“坟包”上,地面如同活物般微微上下鼓动!紧接着,一股浓稠凝厚、如同混了黑炭灰的浆糊一般的液体,从土下被硬挤了上来,缓慢又源源不断地从几个突然裂开的拳头大土缝里汩汩冒泡!不是普通的污泥,浓黑得如同凝固的血墨!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腥膻夹杂着霉烂和隐隐硫磺的怪气味!
“咕噜…咕噜……”
那黑浆源源不断挤出,冒泡。同时,那闷在土下的大笑更加癫狂!
“哈!哈——……嗬啊——!!!”尖锐的声音陡然拉长,像什么东西被剧烈挤压濒死的呐喊!
伴随着这声撕裂闷土的惨呼!一块巨大的、沾满黑泥的腐烂木板被从“坟包”顶正中央猛然顶开!
轰!烂木砖石飞溅!
浓郁的灰黄色、夹杂着细微霉点的雾气如同揭开了高压锅盖,瞬间从那炸开的口子里冲天喷出!
气雾带着刺鼻的窒息感!如同死鱼堆里捂了十天的腐臭!瞬间呛得人眼睛刺痛!
在那翻滚扩散的恶臭气雾中,一个黑乎乎的人形猛地从破口里探出上半身!头发凝结成块,上面沾着湿黑腥泥,辨不出原色!乱发下那张脸——烂得几乎没了皮!泥污和结痂的脓块糊在一起,两个浑浊泛黄的眼球在肉糊里神经质地疯狂转动着!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
“死……都死!”尖利的嘶吼混合着漏风般的嗬嗬气音从那糊满泥污的烂嘴里冲出!“毒……种……挖出来……吃!香啊!哈哈!”他/她伸出两只同样裹满腥泥、指甲翻裂乌黑的手,朝天空胡乱挥舞抓挠!动作狂乱!活脱脱从地狱淤泥里爬出来的疯癫尸鬼!
不是坟堆!是埋人的地窖!埋了个半死不活的疯人!
那冲天恶臭的气雾弥漫开来!是……瘴气?!还是混杂了冷宫深处某种诡秘毒物的……
“咻!”悬在我颈侧的刀骤然收力后撤!劲风割破湿冷空气!
灰衣人第一次主动拉开了距离!刀依然斜指着我,但冰冷的视线却如烙铁般死死钉在那从地窖里爬出的疯人身上!他灰面巾下似乎咬紧了牙!肩膀绷成一张拉满的硬弓!
那从地下爬出的疯人,在浓浊雾气里挣扎着蹬踹,泥污顺着他的动作甩得到处都是!他浑浊的眼珠在浑浊的气雾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突然!他扭动脖子的动作猛地一僵!腐烂泥污的脸上似乎裂开一个惊惧的表情——他那几乎只剩两个洞的眼眶,死死钉在我身后灰衣人的位置!浑身开始剧烈地筛糠般抖动起来!
“鬼!鬼鬼……!”他喉咙里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不再是癫狂的笑,而是某种源于记忆深处的、被彻底激发出来的滔天恐惧!他猛地向后缩去!胡乱抓起地上的烂泥污物朝灰衣人的方向猛砸!身体不顾一切地想往那翻涌恶气的地窖里退!似乎那地底的黑暗比灰衣人更安全!
灰衣人握着刀的手骨节捏得爆响!刀尖微微向下,对准那疯人缩退的方向!无形的杀气仿佛要将那片浊雾连同疯人一起冻结撕裂!显然,这疯人认得他!那种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恐惧……证明了很多!
“刀……腰……黄……金色……纹……”缩退的疯人口中突然爆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节!带着泣血般的恐惧!
黄?金?纹?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耳朵!我猛地扭头!视线锐利如剃刀,剐向灰衣人腰间!
刚才他冲杀扑击,疾如闪电!此刻他刀斜指地下,身形如绷紧的寒玉!深灰色的窄袖布衣腰间紧紧束着一条暗色布带!那布带材质极其坚硬,非皮非布,似乎是某种特制的丝绦,颜色深暗几乎与衣衫一色!
但在那暗色的丝绦扣接处!那枚用来束紧带子、平常深藏在刀鞘和衣褶下的金属搭扣!此刻正因他拔刀动作,无可避免地暴露出一角!
暗沉的金属面上,极细微地……极细微地……盘缠着一线细若发丝、几乎在阴霾天光下隐没的——暗金色卷云暗纹!那纹路古老诡异!一闪而没!若非这疯子惊恐尖叫着点破,若非刚才他暴起拔刀衣襟翻飞露出那一隙破绽,若非我的眼力……根本绝难察觉!
脑子里仿佛有什么烧断了!
不是柳贵妃!这阴湿冷宫藏着的血毒杀局……深得足以绞碎一切!这疯子恐惧的……这灰衣人腰间这隐匿的暗金纹……
皇帝!萧彻!
那张在软舆中呕血、惨白如金纸的脸瞬间闪过!蛇腹草毒?巧合?还是……
那浊雾喷涌的地窖口!疯人挣扎缩退踢翻的土块中!灰土黑泥混杂深处——噗地滚落出一个沾满乌泥腐物、早已变形发黑的小东西!
赫然是一枚制式极其普通、后宫最低贱杂役常戴的……磨得光滑的杂木簪子!
那簪头似乎被什么硬物划刻过!粗糙模糊!但那形状……那轮廓……竟与灰衣人腰间那惊鸿一瞥的暗金卷云纹……几乎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粗糙扭曲!像是用断指的指甲在烂木头上反复撕刮模仿!
是痕迹!是埋在黑暗深处的人用尽最后清醒,刻下的绝望印记!指向这灰衣人腰间这纹!
指向这……御前!
雾更浓了,混着地底翻腾的恶气和毒素。疯人半个身子缩回地窟,恐惧的嘶吼在地下回荡。灰衣人握着刀,像一尊冰雕的杀神,视线在我和那翻滚的地窟口间刮过,冰棱般的杀气缓缓转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