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第三日清晨,昆吾宗巨大的白玉广场上,灵气氤氲,人声渐沸。被紧急召回的昆吾宗三位亲传弟子陆续抵达,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即将开启的神落秘境和那位传说中的玄徽宗小师祖,气氛既兴奋又紧张。安无漾一身红衣,立于众人之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集结的队伍,偶尔低声与身旁的几位年长些的弟子交代着什么,沉稳的气度让略显躁动的人群渐渐安定下来。
夏微荷被一位温柔的女弟子牵着,站在人群靠前的位置,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当看到安无漾时,小脸上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小手挥了挥。
安无漾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对着她微微颔首,唇边习惯性地漾起那抹温和的笑意。然而,就在他视线扫过广场入口的刹那,那笑意倏然凝滞,眼底瞬间沉了下去。
沈云深来了。
他一步一步走上广场,步伐依旧沉稳,身形依旧挺拔如剑。一身昆吾宗首席大弟子的墨色劲装,衬得他面容冷峻,气势迫人。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绷得紧紧的。
沈云深的目光恰好也扫了过众弟子,目光温柔,儒雅也带了一丝威压。
沈云深径直走向广场中央的高台,步履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大师兄!”所有弟子向沈云深行礼。
“今日前往神落秘境,由我和几位师兄师姐带队,其余弟子只需去十名。里面的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保住自身安全。”沈云深对着众弟子嘱托道。
“是,大师兄。”
“十名弟子,随我出发。”沈云深指示弟子们召唤出佩剑,随即带着夏微荷,便向昆吾宗边界飞去。
“大师兄!”夏微荷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小脸亲昵地蹭着他的颈窝,“我们去哪里呀?”
沈云深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去探险。”
“好耶,探险!”夏微荷一脸雀跃。
抵达两界边界时,御兽宗和玲珑宗的人也已到了。
“唳——!”
一声清越悠长的鹤唳,如裂帛般穿透昆吾宗边界上空的云雾,带着空灵缥缈的仙意,瞬间压下了边界所有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只羽色如泼墨山水、姿态优雅绝伦的仙鹤,舒展着巨大的双翼,自九天云层之上翩然滑降。鹤背上,一道身影孑然而立。
来人一袭冰蓝色广袖长袍,衣袂在猎猎天风中翻飞如云涌浪卷,其上以银线暗绣的流云纹在晨曦下流转着清冷的光辉。墨色的长发仅以一支素玉簪松松挽起大半,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拂过那清绝得不似凡尘的容颜。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映星,鼻梁挺直,唇色是极淡的樱粉。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威压,却自有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孤高与疏离,仿佛她足下所踏并非仙鹤,而是万仞冰峰之巅,俯瞰着芸芸浮世。
玄徽宗小师祖,谢宴清。
仙鹤稳稳地落在预留的空地上,巨大的羽翼带起的风流卷起地面细微的尘埃。谢宴清足尖在鹤背上轻轻一点,身姿如一片毫无重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于地。冰蓝的袍袖随着她的动作如水般垂落,不染纤尘。
整个地方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议论、低语、甚至呼吸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数百道目光,敬畏的、好奇的、惊艳的、震撼的,全都聚焦在那抹冰蓝色的身影上。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谢宴清的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清冷,如同实质的月光,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昆吾弟子纷纷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或移开视线。最终,那目光的尽头,落在了高台之上,那个抱着小女孩、身体僵硬如石、额角渗着冷汗的年轻男子身上。
沈云深。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攒动的人群,谢宴清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看到了他抱着孩子的手臂上绷紧到极致的肌肉线条。
谢宴清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极冰冷的弧度。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了然,一种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边缘的兴味。
沈云深望着落地的人,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越看越气的牙痒痒,做梦也想不到把自己睡了的人居然是玄徽宗的小师祖谢宴清。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他的海棠吊坠。
谢宴清终于动了。他步履从容,冰蓝的袍裾拂过洁净的白玉石板,未发出丝毫声响,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前方的人群。弟子们如同被无形的潮水推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让,为她让出一条直达高台的通道。
谢宴清一步步走近,目光始终未曾离开沈云深。那清冷的目光如有实质,穿透空气,穿透他强撑的镇定,直刺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内里。沈云深只觉得那目光比寒泉之水更冷,却又奇异地引动了他体内更加狂暴的灼烧感,冰火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撕裂!他只能强行压下。
然而,谢宴清的目光终于从沈云深身上移开了。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安无漾那充满戒备的动作。他的视线转向沈云深怀中懵懂不安的夏微荷,在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淡淡地移开。
红唇轻启,清越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广场上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又暗藏锋芒:
“这位是?”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巨石!
一旁的玄徽宗的慧明仙君向谢宴清介绍道:“小师祖,这位是昆吾宗净玉仙君的大弟子——沈云深。”
“哦?沈云深……”谢宴清以看猎物般的眼神打量着沈云深,咧嘴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如一头狡黠小兽。他拿起腰间的吊坠,问道:“沈先生,你可认得此物?”
昆吾宗的三弟子林梦悠立刻一个箭步上前,指着谢宴清厉声质问:“我大师兄的海棠吊坠,怎会在你那里?!”
谢宴清眉梢微挑,深邃眼眸中染上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灼灼地锁住沈云深:“这个呀,是……”
“……是……”
谢宴清的声音刻意拉长,带着一种慵懒而危险的玩味,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锁着沈云深,清晰地捕捉到他瞬间绷紧的背脊和骤然加深的呼吸,那苍白的脸上甚至泛起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病态的薄红。
“——是你那晚,亲手交给我的信物呀。”谢宴清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露出那标志性的尖尖虎牙,贴近沈云深耳边。
沈云深又气又恼,“登徒子一个!”说完便抱着夏微荷走向众宗主,“慧明仙君,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只需等秘境开启。”
沈云深在前面商议,安无漾他们师兄弟妹几个则在后头窃窃私语。
“五师弟,我怎么感觉那幽寒真君在觊觎咱们大师兄呀!”安无漾小声道。
苍梧瞪了谢宴清一眼,愤愤道:“就凭他也配?我们大师兄岂是那种不知活了几百岁的老男人能肖想的!”
“对!现在咱们得保护好大师兄。”
“绝不能让老男人给拐走了!”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话音未落,身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谁是老男人?”
安无漾嘴快,顺口答道:“当然是刚被我大师兄骂登徒子的幽寒真君啊!”
“哦?”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原来我是老男人啊。”
四人闻声,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头——只见幽寒真君赫然站在他们身后!
“啊——!”四人吓得失声惊叫。
这声惊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周遭刻意维持的平静商议氛围。
沈云深闻声猛地回头,恰好看到他那四个师弟妹正僵在原地,面无人色,活像被施了定身咒。而他们面前,幽寒真君——那个他刚刚才骂作“登徒子”的男人,正负手而立,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深邃的眼眸里却不见丝毫暖意,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寒潭,正饶有兴味地扫视着安无漾几人。
尤其是刚才嘴最快、声音最大的安无漾,此刻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苍梧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微微发颤,是气的也是怕的。其他几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谢宴清的目光慢悠悠地移回到安无漾脸上,那无形的压力让安无漾几乎窒息。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这方寸之地,甚至让远处几位正在商议的宗主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原来本君在你们眼中,是个‘不知活了几百岁的老男人’?”他刻意放缓了“老男人”三个字的语调,带着一种玩味的嘲弄。
安无漾头皮发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苍梧梗着脖子,想硬气地顶回去,但在对方那绝对实力碾压下形成的恐怖威压面前,喉咙像是被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谢宴清向前轻轻踏了一步。
仅仅是这一步,安无漾几人便感觉周遭的空气骤然凝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无形的力量如山岳般压来,让他们膝盖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安无漾更是双腿一软,全靠旁边同样脸色煞白的师姐死死拽住才没瘫下去。
“还妄想‘保护’你们大师兄?”谢宴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就凭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幽寒真君!”沈云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几步冲了过来,俊美的脸上满是寒霜,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自己瑟瑟发抖的师弟妹们身前,怒视着眼前的男人。夏微荷被他小心地放在一旁安全处,此刻他周身灵力激荡,衣袂无风自动,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护犊的姿态异常强硬,像一座骤然拔地而起、隔绝寒流的山峰。
“你堂堂一宗真君,合体期大能,竟在此以大欺小,威吓我四个师弟师妹?不觉得有失身份吗!”沈云深的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利刃,直指谢宴清,“方才骂你登徒子,看来是半点没骂错!此刻又行此等无赖之举,当真是无耻之尤!”
谢宴清看着挡在面前的沈云深,眼中的寒意的冲淡了些许。他无视了沈云深的斥责,目光肆无忌惮地流连在沈云深因怒意而更显生动昳丽的脸上,慢条斯理地道:“云宝,是他们先骂我老男人的,我又没有真的做什么。”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贴着沈云深的气息说的,声音低沉而暧昧,充满了挑逗的意味。那灼热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锁定了沈云深,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宣告某种势在必得的占有。
沈云深被他这露骨的眼神和话语激得气血翻涌,脸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一抹薄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一股凌厉的剑气隐隐在周身凝聚,眼看就要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