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虎头棉罩衣与檐下的期许(1 / 1)

林晚秋的指尖捏着根金线,正往虎头棉罩衣的眼睛上绣。

金线是顾向北给的,说是他侄女绣十字绣剩下的,细得像头发丝,在煤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虎头的轮廓已经绣好了,用的是从废品站淘来的土黄色粗布,针脚密得像鱼鳞,是李嫂特意订的——镇上的供销社主任要给他刚满周岁的孙子做件满月礼,愿意出五块钱手工费。

“妈妈……虎……”小团子趴在床沿,小手抓着罩衣的衣角,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两颗黑葡萄。

林晚秋把他搂进怀里,鼻尖蹭到他柔软的头发:“等绣完眼睛,老虎就活了,能保护我们小团子。”

孩子咯咯地笑起来,口水蹭在她的蓝布褂子上,像朵小小的云。

天刚蒙蒙亮,王桂香的骂声就撞开了窗纸:“死懒货!鸡都叫三遍了还不起,是等着建斌回来给你磕头?我看你是被那几块布料勾了魂,连猪圈都忘了扫!”

林晚秋把虎头罩衣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里面垫着她攒的十六块五毛钱,用红布裹得方方正正——这是她和小团子的底气,比沈建斌挂在嘴上的“的确良”实在多了。她还在盒底压了张纸条,是赵婶帮忙抄的租房地址:镇东头老槐树巷三号,月租五块,房东是个寡居的老太太,据说脾气很好。

“就来。”她应了声,起身时踢到了床底的木箱,发出“哐当”一声——里面装着她连夜赶制的三件偏襟褂子,蓝印花布的,盘扣做得格外精致,李嫂说镇上的小学老师要拿去当寿礼。

猪圈里的老母猪哼哼着拱栏杆,林晚秋提着扫帚过去,呛人的臊臭味里,混着王桂香刻薄的话:“张兰她妈今早来借醋,说看见你跟顾向北在五金店门口说了半袋烟的话,你俩到底在密谋啥?我告诉你林晚秋,你要是敢把我们老沈家的钱倒贴给野男人,我就去公社告你!”

林晚秋扫着猪粪,声音被猪哼哼声盖了大半:“他给了我些金线,绣虎头用的。”

“绣虎头用得着说那么久?”王桂香把手里的木梳往门框上一拍,“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建斌说了,供销社新到了上海产的棉线,让你别再用那些捡来的破线,丢人现眼!”

林晚秋没接话。她把扫成堆的猪粪往粪堆上倒时,瞥见墙根的草垛里藏着个布包——是顾向北昨天给的,里面是几块军绿色的卡其布,说是部队处理的旧布料,结实耐穿。他说:“做小孩的罩衣正好,耐磨。”

早饭时,沈建斌扒拉着碗里的玉米糊糊,突然抬头:“张主任昨天跟我喝酒,说县里要搞‘文明家庭’评选,你最近安分点,别整天往镇上跑,惹麻烦。”

林晚秋给小团子喂着蒸蛋羹(用自己挣的钱买的鸡蛋,黄澄澄的),手顿了顿:“我去送衣服,不惹麻烦。”

“送衣服也得有个分寸!”王桂香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蛋羹都溅了出来,“一个女人家,整天在外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张兰她妈说了,女人就得在家相夫教子,哪有像你这样疯跑的?”

小团子被吓得往林晚秋怀里缩,她赶紧把儿子搂紧了,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的河面:“现在政策允许个体户做生意,我靠手艺挣钱,不丢人。”

沈建斌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摔门而去时,带起的风掀翻了桌角的咸菜坛子,褐色的汁液溅在林晚秋的蓝布褂子上,像块丑陋的疤。

王桂香骂骂咧咧地收拾碎片,林晚秋抱着小团子回了屋。她从针线笸箩里翻出顾向北给的金线,继续绣虎头的眼睛。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罩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金线在光里跳跃,像活的火苗。

“妈妈……亮……”小团子的手指戳着虎头的眼睛,笑得露出两颗小牙。

“等绣好了,老虎就会眨眼睛了。”林晚秋笑着刮了下他的小鼻子,心里的委屈被这声“亮”冲散了些。

中午去给李嫂送偏襟褂子时,路过五金店,顾向北正蹲在门口修自行车链条。他穿着件军绿色的旧背心,麦色的胳膊上淌着汗珠,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顾同志。”林晚秋停下脚步,手里的布包捏得发皱——里面是给李嫂的寿礼褂子,她特意在盘扣上缝了朵小小的布花。

顾向北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眉骨上,露出干净的眉眼。看到她,他直起身,拿起搭在车把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送寿礼?”

“嗯,李嫂订的。”她把布包递过去,“上次的金线,谢谢你,很好用。”

“不值钱的东西。”顾向北接过包,目光落在她褂子上的咸菜渍上,没多问,只是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铁盒,“这是我侄女用剩下的染料,靛蓝色的,染布好用,你或许能用上。”

铁盒里装着块深蓝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比供销社卖的化学染料好闻多了。

“这太贵重了……”林晚秋想推辞,却被他按住了手。

“放着也是浪费。”他的指尖有点糙,碰在她手背上,像被麦芒扫过,两人都缩回了手。他转身继续修链条,声音有点闷,“李嫂说她妹妹想订十件小孩罩衣,幼儿园要用,让你报个价。”

“十件?”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我得算算布料钱。”

“不急。”顾向北头也没抬,“我下午去县城拉货,帮你问问染料价。”

林晚秋没再推辞,轻声道了谢,转身时,脚步竟轻快得像踩着风。

从李嫂的摊子回来,路过供销社时,张兰正站在柜台前挑花布,见了林晚秋,故意扬着手里的料子:“晚秋姐,你看这牡丹花样好看不?建斌哥给我买的,说要做件新罩衣,比你那蓝印花布洋气多了。”

林晚秋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哎,晚秋姐,你等等!”张兰追上来,压低声音,“我听说你攒了快二十块钱?还在镇上看房子?你可别傻了,离婚的女人带着孩子,谁会租房子给你?建斌哥说了,只要你把钱交出来,他就带你去拍全家福……”

“我的钱,我的路,不用你管。”林晚秋的声音冷得像冰,快步走远了。

回到家,林晚秋先用顾向北给的染料染了块白布。深蓝色的膏体溶于水,泛起好看的涟漪,布块在水里慢慢变深,像浸了墨的宣纸。小团子蹲在旁边,伸手去搅水,被她轻轻拍了下手背:“染料有毒,不能碰。”

“团团……看……”孩子指着水里的倒影,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王桂香回来时,看到院里晒着的蓝布,又开始骂:“放着好好的新布不用,非要自己染?我看你是穷酸惯了,享不了福!建斌说了,供销社进的上海产罩衣到了,一尺布两毛五,比你自己缝的强多了!”

林晚秋没接话,踩着缝纫机缝罩衣的袖口。“咔哒”声盖过了王桂香的骂声,她的针脚走得又直又密——这些都是她的底气,是王桂香和张兰抢不走的。

傍晚时分,赵婶来了,带来个好消息:“幼儿园的李园长说你做的虎头罩衣太好看了,让你再做十件,还说要给你介绍县幼儿园的订单!”她塞给林晚秋五块钱,“这是订金,你先拿着。”

林晚秋攥着钱,指尖微微发抖。加上木盒里的十六块五,她现在有二十一块五毛钱了。够租四个月房子,再买点棉花和布料,足够她和小团子过冬了。

赵婶走后,林晚秋抱着小团子坐在院里,看着天边的晚霞把云染成蜜糖色。小团子的小手抓着她的衣角,指着天上的归鸟:“鸟……家……”

“嗯,鸟回家了。”林晚秋把儿子搂得更紧了,“等妈妈把幼儿园的活做完,我们也搬家,好不好?”

小团子似懂非懂,把脸埋在她怀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夜深了,小团子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是梦到了新的家。林晚秋点亮煤油灯,拿起那件快绣好的虎头罩衣。

虎头的眼睛终于绣好了,金线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真的老虎在眨眼睛。她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布面,心里的委屈和疲惫,都被这温暖的触感抚平了。

“咔哒,咔哒……”

缝纫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像一首温柔的歌。林晚秋的眼神专注,指尖在布料间穿梭,把对未来的憧憬,一针一线缝进了罩衣的夹层里。

窗外的风穿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她抬头看向窗棂,月亮已经躲进了云层,只有几颗亮星挂在天上,像小团子绣歪的针脚。

木盒里的红布包沉甸甸的,二十一块五毛钱,不多,却像艘小小的船,载着她和小团子的希望。

她知道,离开沈家的日子近了。

等把幼儿园的十件罩衣做完,她就去找赵婶帮忙,搬去老槐树巷。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个小院的样子:门口有棵老槐树,院里晒着她染的蓝布,小团子在树下追蝴蝶,她坐在屋檐下踩缝纫机,阳光暖洋洋的,再也没有王桂香的骂声。

夜还很长,但她心里亮堂堂的。

因为她知道,家不一定是别人给的,也可以是自己挣的。等天亮了,她就带着她的小团子,和这台嗡嗡作响的缝纫机,去挣一个真正属于她们的家。檐下的暖阳,终会照在她们身上。

最新小说: 掏空家产后,大小姐揣孕肚去随军 八零老太重生,脚踹伥鬼丈夫暴富 逆梦 穿越后,鬼怪们都喊我死神 拯救回来的爱 逢梦落兮 甲方的春天 夜色过浓 临秋水 我竟然穿越成燕国的短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