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油条与啤酒罐的诱惑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亮透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钻进来,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陈默动了动手指,依旧是那种被包裹住的无力感。他现在躺在家里的小床上,不是医院那张硬邦邦的病床了。这张小床是木头做的,漆成了淡黄色,栏杆上还刻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是陈建国昨天刚从老家拉来的,说是他爷爷亲手做的,给家里每个小孩都用过。
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煤烟味,混杂着米粥的香气。这是他记忆里老家属院的味道——冬天生蜂窝煤炉子,各家各户的饭菜香混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心里踏实。
“小宝醒啦?”李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端着个小瓷碗走进来,碗里是冲好的奶粉,冒着热气,“饿不饿?妈妈给你冲了奶。”
陈默看着那碗奶,眉头在心里皱成了疙瘩。上辈子他喝了多少这种甜腻腻的奶粉?现在闻着就有点反胃。他扭过头,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里,用后脑勺对着李娟。
“还跟昨天一样,不喜欢喝啊?”李娟把碗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这可是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进口奶粉,可贵着呢。你爸说,得给咱儿子最好的。”
陈默心里哼了一声。最好的?最好的难道不是床头柜上那个油纸包吗?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油纸包还在,边角微微翘起,能看到里面金黄色的一角——是油条没错。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油条的香味。婴儿的味觉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那股子油炸的面香钻鼻孔里,勾得他喉咙发痒。
“来,张嘴,就喝一口好不好?”李娟又把碗端起来,用小勺舀了一点,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温热的液体碰到嘴唇,陈默猛地把头一扭,小勺里的奶洒在了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你这孩子……”李娟无奈地叹气,却没真生气,只是用手帕擦掉他嘴角沾到的奶渍,“脾气怎么这么倔?是不是不合胃口?那妈妈给你熬点米汤?”
米汤?陈默心里盘算着。米汤总比奶粉强,至少是粮食做的。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哼哼了两声——这是他这两天摸索出来的“婴儿通用语”,意思是“勉强可以考虑”。
李娟果然懂了,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好,妈妈去给你熬米汤。你乖乖待着,别乱动啊。”
她转身走出房间,脚步声噔噔噔地往厨房去了。陈默听到她跟陈建国说话的声音,隐约能听见“这孩子不爱喝奶粉”“要不还是熬点米汤试试”之类的话。
陈默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小床的栏杆有点高,他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窗外的树枝。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晃得他眼睛有点花。
他开始认真思考“婴儿生存法则”。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他最大的武器就是哭闹,最大的掩护就是“不懂事”。昨天在医院那通哭,已经让他验证了哭闹的威力——能让两个成年人瞬间乱了阵脚。
但光靠哭还不够。他得学会更精准地“操控”这种武器。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该装乖,都得算计好。
比如现在,他想要油条,但他知道直接哭闹肯定没用。爸妈不会给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吃这种油腻的东西。所以他得曲线救国——先拒绝奶粉,让他们觉得他“挑食”,然后再慢慢渗透,比如先接受米汤,再接受一点点馒头,最后……说不定就能混上一口油条了。
陈默为自己的“深谋远虑”点了个赞,虽然他现在连手指头都点不了。
厨房传来了烧水的声音,还有陈建国哼着跑调的歌——是那首《我的中国心》,陈默记得,老爸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唱这首歌,尤其是喝了点小酒之后。
没过多久,李娟端着一个小瓷碗回来了,碗里是清稠的米汤,上面漂着一层薄薄的米油,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米香。
“来,尝尝这个,妈妈特意给你熬得烂烂的。”李娟用小勺舀了一点,吹得凉透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这次陈默没拒绝。米汤滑进嘴里,带着点自然的甜味,比奶粉合胃口多了。他吧唧着小嘴,主动把脸凑向小勺。
“哎?这就肯吃了?”李娟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看来是真不喜欢奶粉啊。你这小家伙,还挺挑嘴。”
她一勺一勺地喂着,动作轻柔又耐心。陈默吃得很认真,眼睛却时不时瞟向那个油纸包。他能听到客厅里陈建国吃东西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应该是在嚼油条。
一股淡淡的醋意涌上心头。凭什么他只能喝寡淡的米汤,陈建国却能独享油条?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陈默咽下最后一口米汤,打了个秀气的饱嗝。李娟刚要把碗收起来,他突然瘪了瘪嘴,眼圈慢慢红了。
“哇——”
比昨天在医院那次更响亮的哭声爆发出来。这次不是装的,是真有点委屈——他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居然因为吃不到一根油条委屈得想哭。
“怎么了这是?刚还好好的啊?”李娟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是不是没吃饱?还是哪里不舒服?”
陈默闭着眼睛使劲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一边哭,一边用尽力气扭动身体,脑袋一个劲地往门口的方向拱——那里能看到客厅,能看到陈建国的身影。
“要去找爸爸?”李娟看出了他的意图,抱着他走出房间,“你这孩子,还认人呢?”
客厅里,陈建国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半根油条,吃得正香。看到李娟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默出来,赶紧把油条塞回油纸包里,站起来:“咋哭成这样?是不是饿了?”
“刚喂了米汤,吃饱了的。”李娟把陈默往陈建国怀里一递,“你抱着吧,说不定是想你了。”
陈建国笨手笨脚地接过陈默,僵硬地抱着,像抱着个易碎的玻璃制品:“乖儿子,不哭不哭,爸爸在呢。”
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油条味,混着烟草的味道,钻进陈默的鼻孔里。陈默哭得更凶了,小手胡乱挥舞着,刚好碰到陈建国放在腿边的油纸包。
“是不是想要这个?”陈建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拿起油纸包晃了晃,“这可不能给你吃,太油了,你现在只能喝米汤。”
陈默才不管这些,他用尽力气往油纸包的方向扑,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抗议。
“你看你看,他就是想要油条!”李娟在旁边笑道,“这孩子,鼻子比狗还灵,隔着老远就闻着香味了。”
“那也不能给。”陈建国把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医生说了,婴儿不能吃这些东西。等你长大了,爸爸天天给你买,让你吃个够。”
陈默心里冷笑。等我长大?等我长大黄花菜都凉了!这辈子他就要现在、立刻、马上吃到!
他停止了哭闹,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是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建国身后的油纸包,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这眼神杀伤力太大了。陈建国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看向李娟:“要不……就给一点点?就一小口,尝尝味道?”
“你疯了?”李娟瞪了他一眼,“他才多大,吃了不消化怎么办?不行!”
陈建国被怼得没话说,只能尴尬地干咳两声,把油纸包藏得更靠后了些。
陈默看着他们的互动,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第一步,让他们知道他想吃油条,成功。第二步,让他们动摇,陈建国已经开始松口了,也算成功。
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
他的目光扫过客厅,落在墙角的一个纸箱上。纸箱半开着,里面露出几个空的啤酒瓶——是昨天陈建国招待来看望的亲戚时喝剩下的。
一个新的计划,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慢慢成型。
他看着那些啤酒瓶,又看了看陈建国藏在身后的油纸包,嘴角勾起一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弧度。
油条,我吃定了。
至于怎么吃……嘿嘿,就得借那几个啤酒瓶用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