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火迫取露(1 / 1)

雨丝渐歇,只余檐角滴答。

夸蚩手下那几个精悍的汉子,扛着两袋沉甸甸的糯红高粱,步履沉稳地跟在福伯身后,踏过纳兰府小院湿漉漉的青石板,将粮食稳妥地放进了刚刚清理出来、刷过石灰的干燥库房。

“辛苦几位壮士。”纳兰霏拢了拢身上那件还带着夸蚩体温的靛蓝粗布外衫,朝那几人微微颔首致谢。

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对着夸蚩恭敬地抱拳:“蚩哥,粮食送到了。”

夸蚩站在院门口,玄色短打湿了大半,他目光扫过库房角落码放整齐的粮袋,又掠过院中那排已焕然一新、封泥严实的陶瓮,最后落在纳兰霏沉静却难掩疲惫的脸上。

“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混着雨后的湿气,没什么波澜,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纳兰霏出声唤住他。

夸蚩脚步顿住。

纳兰霏深吸一口气,目光迎上他的视线:“今日援手之恩,还未好好谢过。新店‘赤水春’开张在即,届时……不知壮士可否赏光,来尝一杯我纳兰家新酿的头酒?”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和属于酿酒人的自信,“定不会让你失望。”

夸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沉静中分辨出什么。

雨后的风带着凉意,吹动她额前几缕湿发。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低沉的声音穿透微凉的空气:

“好。若有空,必至。”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带着惯有的利落,转身便融入了门外湿漉漉的街巷,很快消失在渐起的暮色与人流之中。

小荷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吁了口气,小声对身边的云织道:“这位壮士叫夸蚩,瞧着冷冰冰的,心倒是不坏。”

云织用力点头,抱着她仅存的那把青绿山水油纸伞,小脸上满是崇拜:“嗯!他好厉害!像……像河神一样!”

纳兰霏收回目光,心中那点因他离去而生的微澜也迅速平息。

她转向福伯:“福伯,云织这孩子,以后就留在府里。劳烦您先带她下去安顿,换身干净衣裳,吃点热乎的,再熟悉熟悉地方。”

“诶,老奴省得。”福伯应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朝还有些怯生生的云织招招手,“丫头,跟福爷爷来。”

云织看看福伯,又看看纳兰霏,得到后者一个肯定的眼神,才抱着伞,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那小小的身影,带着一种终于找到落脚点的安定感。

待院中只剩下纳兰霏和小荷,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库房隐约透出的新粮醇香。纳兰霏走到库房门口,解开一个麻袋的束口绳,探手进去,抓起一把深红色的糯高粱。

粒粒饱满。

她指尖捻开几粒,露出内里雪白坚实的粉质,凑近鼻端深深一嗅。

“小姐,这粮真好!”小荷也凑过来,看着那晶莹的米粒,由衷赞叹。

“嗯,是好粮。”纳兰霏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粮粒,目光却越过粮袋,投向院中那排沉默的陶瓮,以及更远处尚在修复中的窖池方向。

时间紧,银子更紧。

“赤水春”开张在即,第一批酒,必须一炮而响。

该做什么酒?

她脑海中飞速掠过这个时代可能的酒类图谱——米酒、黄酒、果酒……无一例外,皆是发酵酒。

度数低,酒体浑浊,易酸败,不耐储存。

沈家赖以垄断市场的“鰼人酒”,据小荷描述,也不过是枸酱果与杂粮混酿的发酵浊酒,这玩意,早在汉朝便有。

靠渲染其“延缓醉魇”的哄抬身价,其本质按理来说不值当前的价。

不过这大昭朝的酿酒技艺,竟还停留在她前世夏商至唐宋早期的水平?似乎,价格也很难卖高。

后世普及的蒸馏取酒,在当前都还未曾出现?

一丝属于现代传承人的锐气在她眼底闪过。

好东西自然要留到最后压轴,比如那需要端午踩曲、重阳下沙、经年窖藏的郎酒。

如今时节未至,窖池也尚在恢复元气,强行开酿郎酒,无异于暴殄天物,更会砸了纳兰家的招牌。

但眼下,却有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利用这时代尚未掌握的“蒸馏”之法!

“小荷。”

“哎,小姐。”小荷走上前。“我在呢。”

纳兰霏目光灼灼,“取纸笔来。”

……

书房内,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纸面上跳跃。

纳兰霏执笔的手稳定而有力,炭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不是在写诗作画,而是在绘制一幅酿酒工艺的蓝图,每一个步骤,都凝聚着穿越千年的智慧与对这个时代工艺的精准把握。

“头批酒,我们做‘四季’。”纳兰霏落笔,在纸上写下两个遒劲的字。

“四季?”小荷研磨的手一顿,满脸困惑。

“对。春酿清雅,夏酿醇和,秋酿丰腴,冬酿凛冽。”纳兰霏指尖点着图纸,条分缕析,语速清晰而沉稳,“核心,在于‘火迫取露’之法!”

“火迫……取露?”小荷重复着这陌生的词汇。

“嗯。”纳兰霏拿起一张新纸,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简易蒸馏器的草图。

天锅、地锅、承露盘、导流管……

“寻常发酵所得,不过酒醪,酒味薄而易败。而此法,是以火蒸煮酒醪,令其精华化为蒸气,遇冷凝结,取其最纯净浓烈之‘酒露’,弃其糟粕与头尾杂醇。”

她指着图中关键部位:

“此乃天锅,内置冷水,需勤换以保冷凝。此乃地锅,盛发酵好的酒醅,以文火徐徐加热,火候至关重要,急则焦糊败味,缓则气散不凝。蒸气升腾,遇冷天锅底则凝为‘露’,汇入承露盘,经此管流出,便是精华所在。”

“初流之露,过于暴烈辛辣,谓之‘酒头’,尾流之露,寡淡稀薄,谓之‘酒尾’,皆需舍去,唯取中段精华,方为佳酿。”

小荷听得目瞪口呆,虽不甚明了其中深奥原理,但“取其精华”、“弃其糟粕”的道理却是懂的。

只觉得小姐口中这法子,神乎其技,闻所未闻!

“我们手头这糯红高粱,正是上佳的蒸馏原料。”纳兰霏放下笔,拿起一粒高粱,“其淀粉坚实,需先以温水浸泡六个时辰,令其充分吸水,外皮软化,内里淀粉粒膨胀,便于后续糊化。”

她指尖捻着高粱,继续道:“泡好后,上甑蒸煮。火要稳,气要足,需‘见气压气’,确保高粱蒸透蒸匀,熟而不烂,内无生心。蒸好的高粱,谓之‘熟粮’,需摊凉至人体温略低,约莫三十二三度。”

说到此处,她语气更为慎重:“而后,拌入曲粉。曲乃酒之骨!我们现有的老曲虽被沈家糟蹋了不少,幸而瓮中还封存了些许,品质尚可,足敷头批之用。拌曲需均匀,如同‘和面’,湿度以手握成团,触之即散为佳。拌好后,入陶缸糖化。”

她顿了顿,看向听得入神的小荷:“糖化发酵期间,温度是关键!需置于阴凉通风处,早晚测温,务必控制在二十八至三十二度之间。过高则酒醅易酸败,杂菌滋生,过低则发酵迟缓,酒味寡淡。约莫七日,待酒醅香甜扑鼻,醪液清亮,即可进行下一步——‘火迫取露’!”

“春酿……”纳兰霏在“春”字下重重一点,“取酒露时,火候最柔,取其最清冽淡雅的前段精华,度数约莫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间,口感清甜爽净,如春水初生,适合佐餐小酌。”

“夏酿,火力稍增,取中段精华,醇和圆润,度数约三十五至四十,如夏木葱茏,丰沛饱满。”

“秋酿,火力再旺些,取醇厚馥郁之中后段,度数四十五左右,如秋实累累,滋味丰腴绵长。”

“冬酿,火力最猛,取最凛冽醇厚之后段精华,度数可达五十以上,如冬雪寒梅,入口如火线,暖身驱寒!”

她一口气说完,眼中闪烁着自信与对美酒的无限热忱:“此‘四季’一出,以清冽之姿、醇厚之味、迥异之度,必能在这浊酒当道的古蔺城,撕开一道口子!让世人知晓,何谓真正的‘酒之精华’!”

小荷听得心潮澎湃,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不同凡响的酒香,激动道:“小姐!这……这法子太神了!那沈家的‘鰼人酒’,跟咱们这‘四季’一比,简直是……是涮锅水!”

纳兰霏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冷的笑意:“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这‘四季’只是敲门砖,让纳兰家的招牌重新立起来。至于那沈家……”

她目光转向窗外沈家“醉仙楼”的方向,夜色中,那楼阁灯火通明,如同盘踞的巨兽,“待窖池养熟,端午踩曲,重阳下沙,方是我纳兰家真正的底蕴——郎酒现世之时!”

她收回目光,落在图纸上,指尖拂过那蒸馏器的轮廓,语气斩钉截铁:“时不我待。福伯安置好云织也该回来了。小荷,准备起来!泡粮!”

“是!小姐!”小荷脆生生应道,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

虽然她其实有很多,也没太听明白。

可是……似乎很厉害的感觉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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