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随身听(1 / 1)

闷热还在持续,翻涌的热浪让空气好像都带了一股焦糖味。到!老师的点名把尹暮的思绪从吐着泡泡的汽水中拉了回来。她心头一跳,像只受惊的小鹿,慌忙应了一声“到!”,声音细弱得几乎被头顶老吊扇的呻吟盖过。脸颊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摊开的《法学导论》上密密麻麻的字,目光却虚焦着,落在那片被晒得发白的窗框上。

掌心下,那冰凉的、坚硬的触感真实得让她心慌。是商嘉阳的随身听。就在刚才,她弯腰去捡滚落的笔,起身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前排椅背上挂着的那个黑色书包。几乎是无声无息的,这个棱角分明的黑色金属盒子,就这么滑落下来,不偏不倚,掉进了她并拢的膝盖间,带着它主人的气息和重量。尹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她甚至能感觉到前排那个身影轻微的晃动——商嘉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侧了侧头!尹暮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猛地缩回手,只是用指尖,以近乎蜗牛爬行的速度,极其轻缓地将那沉甸甸的金属盒子,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推挪进自己摊开的书本底下,藏匿起来。做完这一切,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比外面的热浪更让她燥热难安。

他没回头。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重新看向讲台。尹暮这才敢极其缓慢地、偷偷地呼出一口气,心却还在胸腔里怦怦乱撞,像揣了一只疯狂擂鼓的小兔子。她甚至不敢再用眼角余光去瞟那个挺拔的后脑勺——商嘉阳,校广播台那个声音清朗、总是人群焦点的商嘉阳。他们只是选了一门课的同学,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这个随身听,此刻却像一个滚烫的秘密,烙印在她手心里。

教授的声音在闷热的空气里显得遥远而模糊。蝉鸣和吊扇的噪音搅在一起,让人心烦意乱。书本下那冰凉的金属边缘,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尹暮的注意力。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全在那藏匿的方块上。他会听什么呢?是英语听力?还是……音乐?她想象着他戴着耳机走在林荫道上的样子,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肩头跳跃。这想象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隐秘的甜,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淹没——要是他发现东西丢了怎么办?要是他发现是她拿的……好奇心像藤蔓,在恐慌的间隙里顽强地滋生、缠绕。指尖在书本边缘无意识地蜷缩着,松开,又蜷缩。那点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书页传来,带着一种近乎诱惑的魔力。终于,像是鬼使神差,她的食指极其小心地、几乎是颤抖着,沿着书本的缝隙,一点点探下去,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外壳。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奇异地抚平了一丝心头的燥热。她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微微凸起的播放键。按下去?不按?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拉锯。

最终,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冲动占了上风。她的指尖带着细微的战栗,轻轻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械响动,在她听来却如同惊雷。她猛地抬头看向讲台,心脏几乎停跳。幸好,教授正转身写着板书。她这才发现,黑色的耳机线还缠绕在随身听上,线头垂落在她腿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像是进行一项不可告人的仪式,她屏住呼吸,用两根手指极其轻巧地捏起那小小的黑色耳塞,指尖都在发颤。她甚至不敢完全塞进去,只是极其小心地将耳塞轻轻抵在右耳的耳廓边缘。

一丝微弱、带着沙沙电流声的旋律,如同细小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淌了进来。

是钢琴。清澈、舒缓,带着旧时光特有的温柔颗粒感,像一阵偶然闯入闷热午后的凉风,瞬间包裹了她紧绷的神经。是《卡农》?她不确定,只觉得这旋律像一捧清泉,浇熄了心头的惶恐,带来一种短暂的、偷来的安宁。她甚至不敢完全沉浸,一边贪婪地汲取着这份不属于她的清凉,一边紧张地留意着前排的动静,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商嘉阳哪怕最细微的响动。

就在这时,前排的商嘉阳似乎活动了一下肩膀。尹暮吓得魂飞魄散,指尖猛地一抖,差点把耳塞弹飞!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把耳塞紧紧攥在手心,整个人僵硬地坐直,目光死死钉在课本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他发现了?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屏息凝神,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商嘉阳只是抬手,随意地揉了揉后颈。并没有回头。

尹暮像虚脱般,几乎瘫软在座位上,后背一片冰凉。那偷来的旋律,再也无法带来片刻的安宁,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后怕。她再也不敢碰那个按键了,只想快点摆脱这个“定时炸弹”。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讲台上的教授突然提高了音量:“……所以,媒介即讯息,这个观点大家理解了吗?商嘉阳,你来说说看。”

尹暮的心猛地一沉!完了!

她条件反射地想把头埋进书本里,慌乱中,右手无意识地碰到了书本下的随身听,不知怎么刮蹭到了耳机线——

“滋啦——!”

一声突兀、刺耳的噪音,在教授话音落下、教室短暂寂静的瞬间,骤然响起!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划破了空气。

全班的目光,连同教授骤然转过来的、锐利如鹰隼般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尹暮身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排的商嘉阳也猛地转过了头,目光带着纯粹的惊愕和探寻,像探照灯一样,毫无遮拦地落在了她瞬间惨白的脸上,以及她手忙脚乱想要掩盖、却已经暴露了一角的黑色物体上。

尹暮的脸“腾”地一下红得滴血,又迅速褪成一片惨白。她像被钉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手里那个冰凉的随身听此刻烫得吓人,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钻到地缝里去。

“尹暮同学?”教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审视,“怎么回事?你手里是什么?”

“我……我……”尹暮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攫住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攥紧了那个“罪证”,指节捏得发白。

“报告老师,”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适时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是我的随身听。刚才不小心从包里滑出来掉地上了,可能是摔了一下接触不良,抱歉打扰课堂了。”

是商嘉阳。他站了起来,身姿依旧挺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坦然地看向教授,只在掠过尹暮和她手中那抹黑色时,极快地停顿了一下,眼神里只有面对突发状况的冷静,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陌生同学捡到了他遗失的物品。

教授皱着眉,显然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但也没再深究,只是严厉地扫了尹暮一眼:“上课时间,收好个人物品!商嘉阳,你坐下,回答问题。”

商嘉阳依言坐下,流畅地开始回答。尹暮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冷汗,握着那个“烫手山芋”,指尖冰凉刺骨。他替她解了围,却更像是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麻烦事。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这份疏离的礼貌,比责备更让她无地自容。她只是个给他添了麻烦的、不起眼的陌生同学。

下课铃终于响了,如同天籁。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尹暮几乎是立刻就想把那块“烙铁”塞回给商嘉阳,然后逃之夭夭。可她刚鼓起勇气抬起头,却见商嘉阳已经被几个同学围住讨论问题。他微微侧着头,专注地听着,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那是一种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从容和光芒。

尹暮捏着随身听,手指用力到发白。她像被钉在了原地,没有勇气穿过那短短的距离,也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他。太尴尬了,太显眼了。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犹豫和胆怯淹没时,旁边一个圆脸的女生——商嘉阳同班的——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她扬了扬下巴,声音不大不小:“哎,那个谁,商嘉阳说让你把他东西放窗台上就行。”女生说完,又转回头去和同伴说笑,仿佛只是传递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口信。

尹暮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又酸又涩。“那个谁”……是啊,在他眼里,她大概连名字都模糊不清吧。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像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脚步虚浮地走到靠走廊的窗台边。窗台落满了灰尘。她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把一小块地方擦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黑色的随身听放了上去,仿佛放下一个易碎的梦。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了自己的座位角落,把头埋得更低,脸颊依旧滚烫。

就在这时,一阵裹挟着尘土气息的凉风猛地灌进教室,吹乱了书页,也带来了远方沉闷的雷声。窗外,酝酿已久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敲打着滚烫的水泥地,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教室里响起一片关窗和惊叹的声音。

闷热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猛烈冲刷着,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焦糖味渐渐被湿润的泥土气息取代。

尹暮悄悄抬起头,看向窗台。那个黑色的随身听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归还的秘密。商嘉阳已经和同学一起离开了教室,甚至没有再看窗台一眼。雨点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她看着那冰冷的随身听,又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心底那点隐秘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如同被雨水冲刷的泡沫,无声地碎裂开,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混杂着羞耻和释然的凉意。

雨,真的下下来了。浇灭了暑气,也浇灭了她刚刚燃起又迅速熄灭的、微不足道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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