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进北角小院,谢道清猛扑进宝珠怀里,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簌簌落下。
宝珠当她是在清平侯府受尽了委屈,轻抚她后背,恨声道:
“小姐!这家人欺人太甚!趁老爷太太不在家把你绑来,居然还要随随便便把你嫁出去!这样怎会是你的亲生父母?我看那柳婉柔才更像是亲生的!”
听着宝珠的声音,谢道清心中感慨更甚,她居然真的重生了!
把头在宝珠肩上埋得更深,哽咽着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宝珠见她如此,吓慌了神,手足无措道: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不给大公子传信吧,咱们想法子回西……”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小院那扇破旧木门被踹开。
为首的是柳夫人的奶娘——林妈妈,后面跟着一队仆人,抬着箱子,浩浩荡荡涌进了院子。
林妈妈看见院中二人情形,眼底闪过一抹笑,刻薄话张嘴就来:
“野鸡想变凤凰也得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学了这些天规矩,全进了狗肚子里了?竟还是如此尊卑不分!”
她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得了眼色,蒲扇大的巴掌朝谢道清后心扇去。
不待靠近,宝珠轻一抬脚,那人顿时便飞了出去,尘土飞扬,小院只剩下她倒抽气的声音。
林妈妈惊得眼珠子要瞪出来,抬手哆嗦着指向谢道清:
“你你你……你如何管教下人的,这不是在乡下!粗鄙!野蛮!”
宝珠见谢道清并未阻拦,抓住林妈妈的手,狠狠给了她老脸一巴掌。
林妈妈整个人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一口鲜血混着两颗碎牙飙了出来,半边脸瞬间红肿高胀,扑跪在地,疼得筛糠般抖。
谢道清睨着院中的其余下人,冷声道:
“你们可还有事?”
一丫鬟战战兢兢的递上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缩着脖子,声若蚊蚋:
“二小姐,这……这是冠服和嫁妆,夫人说抬到您院里来。”
谢道清漠然点头,
“放好便走吧。”
一群人如蒙大赦,安置好后,蹑手蹑脚地拖着昏死过去的林妈妈出了院子。
谢道清到侧屋检查为她准备的嫁妆,每掀开一个箱子,宝珠都要惊呼一声。
当开到第二十台薄皮箱子时,谢道清终于忍无可忍瞪了宝珠一眼,宝珠讪讪一笑,耿直说道:
“小姐!我可从没见过这样的嫁妆……你看这素缎子,这银鎏金的头面,这青瓷瓶……”
说罢,又拎起契书,
“还有这10亩田,难不成这清平侯府揭不开锅了?”
谢道清冷笑一声,不知柳婉柔如何败坏了信王,让这柳氏夫妇连最后的体面都不顾了,这么收拾府里干净多了吧。
嫁妆箱翻了个底朝天,她也没有找到想找的手镯。
那手镯她从现代便带着,拿着没收的小说走过学校连廊时,被天而降的花盆砸中,再睁眼成了泔水桶里的弃婴,那镯子竟然就在她的襁褓里。
被寻回时,柳夫人一见到那个手镯,面上掠过一丝极快的异样,随即亲昵执起她的手,语气是难得的温软:
“这是我的家传之物,多年未见,有些许磨损了,我请工匠修缮后,正好添进你的嫁妆里。”
谢道清见到和自己很是相似的柳夫人,只一心想着母女情深,纵使稍有不情愿,念着生身母亲不会害自己,轻易就把镯子给了出去。
谁曾想再见到那镯子,已在柳婉柔手上,宝珠也因被诬陷偷了这只镯子砍断双手,活活被打死。
如今,那只镯子依旧不在她的嫁妆里……
宝珠见她久久不语,凑近问道:
“小姐,你找那个镯子呢吗?”
她四下瞄了一圈,倾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小姐,那不是你从小就带的东西吗?可我昨夜听见柳夫人和柳婉柔说,那像是什么要紧的信物。”
谢道清蹙眉,更是一头雾水,那镯子她从现代便带着,柳夫人怎会认得,难不成真那镯子真有蹊跷?
念头一闪而过,她此刻更挂心宝珠的安危,只摇了摇头:
“无碍,总有拿回来的那天。”
眼下首要的,是让宝珠活着。
宝珠却没应声,只盯着一屋子寒酸货,眉头拧得死紧。
谢道清手指轻抚上做工精美的侧妃冠服,前世操劳一生,把一切拱手让给萧宸,以为有个一品诰命就可以保住性命……
今生,她要把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努力护住身边人。
天还未亮,谢道清便被丫鬟婆子折腾了起来。
匆忙洗漱后,丫鬟像摆弄提线木偶般,将层层冠服套在了她身上。
未待喘口气,又被按在了铜镜前,一位老妇人手持两根细细的线,交叉在她脸上滑动,为她开脸绞面。
皮肉被狠狠撕扯的锐痛,逼得谢道清疼的一阵呲牙咧嘴,一个婆子赶忙呵斥:
“二小姐,今天您的好日子,少说话少皱眉!福气都搅没了!”
她被噎的喉头一哽,再要张嘴时,丫鬟已开始为她敷粉描眉。
柳夫人姗姗来迟,走到她身后,从丫鬟手中接过木梳。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第二下刚过,她便搁下梳子,接过红绳系了一缕发,语气平淡:
“进了信王府便好生过日子,如此也算你的好归宿,了了为娘一桩心事,日后多帮衬你姐姐一二。”
拍了拍谢道清的肩膀,随即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铜镜昏黄,镜中人人梳着同心髻,头戴绒花,面白唇红。
镜虽然模糊,却照清了她面上的深色胎记,丫鬟用铅粉盖了多次依旧显眼,原本俏丽的容颜因这胎记隐隐有几分骇人。
老妇人刚为她盖上盖头,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
嫡弟柳进推门入内,年纪虽轻小,力气却不弱,一把背起谢道清,快步踏出了门。
尚未踏出小院,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长姐心善,看你受苦,把这般好的亲事让与你,你可要知足,日后好好帮着长姐。若是长姐受了委屈,我拿你试问!”
谢道清想起前世这人的嘴脸,冷笑一声:
“真认定了这桩亲事好你怎么不去嫁?怕你长姐受委屈,你娶了她不得了?”
柳进脚步猛地一顿,隔着盖头谢道清都看见了这人红透的脖颈。
“贱婢!满嘴污言秽语!”
他像是被毒蜂蜇了,破口大骂一声,脚下生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出了院子。
踏出那方冷寂小院的瞬间,喧天的喜意猛地撞入谢道清的感知。
整个清平侯府处处热闹喜庆,连脚下都铺满了喜庆的红绸和花瓣。
路过的小厮丫鬟话语里皆带着几分喜气:
“老爷和大小姐还在祠堂拜祖呢!待会儿出来准有厚赏!”
“快着点!等会儿去正院看夫人给大小姐加笄,那才体面!”
谢道清心里五味杂陈,若说为侧妃按礼便该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可她嫁与箫宸时,同样也是在那冷清的偏僻小院抬出,甚至连个像样的全福人都没有!
而柳婉柔,不论嫁给谁,都必然是一场体面的大婚。
仅存的那点对血脉温情的妄想,在此刻被彻底碾碎。
这清平侯府,分明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伥鬼!
柳进风风火火地将谢道清丢进了王府来接亲的喜轿中,头也不回地钻回了府内。
“福生无量。”
忽然,那个熟悉的空灵女声再次传来,
谢道清下意识猛得掀起窗帐。隔着晃动的红纱盖头望去,一片朦胧中,清平侯府门前毫无异样,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好一派二女同嫁的热闹喜庆。
“啪——!”
一记湿冷的竹板裹着风,狠狠抽在她扒着窗沿的手背上。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迅速收回手,并不算白皙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狰狞的紫红檩子。
一婆子压低声音训斥道:
“二小姐,您可规矩些!抢了大小姐的婚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熟悉的嗓音!竟是前世柳夫人安排的崔婆子!
那岂不是……宝珠……
她慌了神,想起一早就没看到宝珠,急忙唤人,可轿外传来的只有崔婆子的冷笑。
她起身要冲出轿子,喜轿却开始剧烈颠簸起来。
她脚下一歪,额角狠狠撞在窗框上,刺痛让她清醒几分。
她昨夜已反复叮嘱过宝珠……小心柳婉柔,尽量离那毒蛇远些,如此宝珠定会等到她救她出来吧……
一路颠簸,轿子停在了了信王府外。
“夫人,吉时到了。”
一个陌生的嬷嬷引着她进了王府侧门,语气低沉恭敬:
“咯吱——”
王府厚重陈旧的大门关闭,彻底隔绝了街道热闹的喧嚣。
秋日的冷风携卷落叶吹来,激得谢道清汗毛竖立。
这偌大的王府——
竟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