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院里,眼熟的黑衣侍卫鼻血长淌却僵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元宝急得原地打转,翻箱倒柜地找药,想喊府医。
顾知检半倚在软榻上,摆了摆手,拦下了他。
元宝更为恼火,扭头怒视那黑衣侍卫,埋怨道:
“开阳!你到底是侍卫还是刺客?”
开阳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顾知检闭着眼支肘在隐枕上,红肿的手指死死摁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听着两人的争吵,头疼地皱了皱眉。
那张原本如冷玉雕琢的俊脸上,额角赫然隆起一个青紫交加的大包;唇珠更是翻肿得厉害,一道血痕还挂在嘴角,狼狈中透着一股诡异的妖艳。
他五岁时被罚观刑母亲被杖毙,后记在不受宠的静妃名下抚养。
十一岁,静妃被害,而他被封信王,分府出宫。
年少且出身卑贱,身边只有捡来的元宝和静妃留下的侍卫拼命护着他……
额角和唇瓣的锐痛猛地将他拽回现实。
他轻抬右手食指,指了指元宝,声音低沉中带着沙哑:
“你,上药。”
元宝这才停了训斥,忙不迭凑过来找药粉。
开阳“扑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王爷容禀!属下受过严训,天塌下来也不能笑,除非……实在忍不住。”
说着声音里竟又带上几分颤抖的笑意。
顾知检没睁眼,左手伸出两根手指,叩了叩扶手。
开阳忙膝行两步凑近,强行板起脸:
“王爷,我只是赶着救您,可谁知……,您看在我护主心切的份上,罚十杖得了,二十杖属下要去见阎王了。”
经他提醒,顾知检又回想起刚才的情形。
二人在房檐飞身逃离,他听到谢道清的怒骂忽得分了神,脚下一滑。
脚滑本无伤大雅,奈何“护主心切”的开阳冲了过来,肩上那硬邦邦地双层牛皮衬垫直直冲了过来。
无助的顾知检在半空中无处借力,只觉得上唇剧痛,被撞得额角结结实实地磕在院墙上。
开阳看着他额角血红,嘴角还有血迹,当时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扛起他便飞回了明正院,顾知检急的脸红脖子粗,却一字说不出,只能死死用手捂住了脸,算是勉强保全了皇家颜面。
听着开阳的辩白,顾知检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和额际青筋都凸了起来。一个“滚”字冲到唇边,却在触及肿痛的瞬间化作一声吃痛的吸气。
盛怒之下,他猛地伸出左手三根手指,裹挟怒气往紫檀木扶手重重一敲!
只听一声脆响,坚实木料竟被硬生生敲出了数道裂纹!
“咔嚓——”
安国公府新房内,柳婉柔轻挪酸痛的腰肢,却不小心坐碎了床沿的一粒花生。
屋里仆从的冰冷视线瞬间射了过来。
她原以为安国公夫人遣来这满屋丫鬟仆妇,是来伺候她这位新少奶奶的,满心盘算着终于能在今生这大婚夜里舒舒服服当回新娘。
谁知,这些仆妇竟如同雕在墙上的壁画,一动不动。
戌时已过,从她被搀进这间喜房起,任凭她口干舌燥、饿得前胸贴后背,愣是没一个人递上一杯水、端来一口热食。
贴身丫鬟红莲刚悄悄从袖笼里摸出蜜饯想递给她,立时被一个吊梢眼的婆子厉声喝止。
母亲在嫁衣内暗藏的桂花糕片,也从温热变得冰凉。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泪水在眼眶打转。
今生她一醒来,便打听到谢道清还在那个破院子里学规矩受罚。
她知道,上天垂怜,这重生的机遇已被她牢牢握住!
想到那个冷若冰霜的俊逸男人,一股愤恨涌上心头!
这回,该轮到谢道清去跳那寒彻骨髓的冰窟窿了!
而她柳婉柔,今生就要稳稳踏进安国公府,戴上那令人艳羡的一品诰命钗冠,坐享夫君挣得泼天富贵荣华!
主意既定,她扑通一声跪倒到了主屋冰冷的地砖上,哭得梨花带雨,指天发誓萧宸以后定会有一番大造化,而那信王府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见柳氏夫妇惊疑不定,似有松动,她忙膝行上前一步,添上致命一击:
“爹在朝为官,比女儿更明白!信王看似有荣宠,实则被皇帝和太子轻视。那信王府表面风光,实则内里破败,后院家具摆件更连咱府上的客房都比不上。”
柳母惊得脸色煞白,柳父亦倒抽一口冷气。
夫妻俩连忙屏退左右,一把将柳婉柔拽到身边,压低了声音急问细节。柳婉柔见状,知道成了大半,心头狂喜难抑。她添油加醋,终是令父母默许了换亲之计。
末了,她还不忘从母亲那里磨来一套精美翡翠头面,心满意足。正待转身离开,她脚步忽地一顿,回首时,脸上已换上天真无邪的疑惑:
“爹爹,娘亲,你们从哪寻来的那乡野女子?细看之下竟真和娘亲还真有两分相似呢?”
主座上的夫妻神色一僵,父亲紧攥袖口,喉结滚动,干涩挤出几个字:
“咳…此事休得再提!你只管将她当作你的亲妹妹便是。”
柳婉柔心中惊疑更甚,刚要追问,被母亲强笑着半哄半推地出了门。
忽得,眼前白光大盛,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闯入眼帘的是张俊美的脸,虽皮肤苍白,但眉眼精致,面如桃瓣,目若秋波。一身华贵的大红织金麒麟喜服被扯得半敞,袒露出半寸胸膛,那上面密布着深浅不一的吻痕。
“婉公子,你可真香啊……总算把你这可人儿娶到手了……”
萧宸猛地把她扑倒在床上,带着酒气吻了过去。
手上在她衣襟动作不停,却伏在她身上颤了两下,长叹一声,翻身入梦。
几乎是同时,鼾声便撕裂了满室寂静。
柳婉柔直挺挺地躺着,双眼空洞、不敢置信般盯着帐顶上金线绣的‘百子嬉春图’。
良久,才艰难地寻回一点神智,僵硬地扭过脖颈,看向身旁那张沉睡中依旧俊美脸孔,遍体生寒。
难不成……谢道清成婚这么多年未孕育子嗣是……
她忙摇头否认自己,可汹涌的委屈还是将她淹没。
她颤抖着从嫁衣暗袋里掏出那块依旧完整的桂花糕片,混着满脸冰凉苦涩的泪水,无声地囫囵吞了下去。
想着上一世谢道清嫁过来,萧宸在花街流连,最终只能同公鸡拜堂,终是奇异地找到些慰藉。
她坚信自己只要忍耐,用不了多久,萧宸就会鱼跃龙门,纵横商场。
而她——就是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
此时此刻,柳婉柔还不知道,这就是她婚后最轻松的一天。
让陪嫁丫鬟梳洗伺候后,柳婉柔做着一品诰命夫人的美梦便睡了过去。
而雅韵苑的谢道清却忽地睁眼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