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车钥匙攥得生疼,停车场的水泥地在脚下砸出急促的声响。
手机里那条“速回公司“的短信还亮着,发件人号码被掩码成一串星号——但我知道,能在这节骨眼上催我回去的,要么是公司出了塌天的事,要么是有人要塌我的天。
电梯升到十八层时,我闻到了不对劲。
往常这个点,前台小妹早该下班了,此刻却缩在接待台后,手指绞着工牌链子,见我进来立刻跳起来:“范经理!
市审计局的人十分钟前到的,说要突击审查,胡专员现在在大会议室......“
“知道了。“我扯了扯西装下摆,心跳快得像打桩机。
上周例会时马主任阴阳怪气说“某些人太出风头容易招雷“,宋老板晚宴上被我抓了伪造公章的把柄——这两件事拧成的绳子,终于在今晚勒过来了。
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冷白的灯光刺得我眯眼。
长桌尽头坐着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肩线笔挺得像用尺子量过,面前摊着公司近三年的项目合同,正是之前对接过几次的胡专员。
他抬头时镜片反着光,语气像冰锥:“范经理,我们接到举报,贵司多个项目存在资金流向不明、涉嫌违规操作的情况。“
我扫过他身后站着的两个年轻审计员,其中一个正用相机翻拍财务报表——镜头闪得我想起王技术员凌晨三点发的邮件,那封标着“宋氏伪造证据链全解析“的附件还躺在我邮箱里。
“胡专员,所有财务凭证都在文件柜A区。“我走到桌前,指尖在桌面敲了敲,“不过可能更高效的方式是......“我转向跟进来的行政小妹,“去把凤凰AI的展示屏推过来。“
“范经理真是神通广大。“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马主任晃着保温杯走进来,藏蓝衬衫的领口松了两颗,露出金灿灿的项链——上次他说这是“成功男士标配“,我在茶水间听实习生说,那是他老婆淘宝买的仿品。“连突击审查都能提前预知,准备得这么周全。“
我盯着他杯壁上沾的枸杞渣,突然想起上周三他说要“去税务局送材料“,结果被监控拍到进了宋氏集团大楼。“这不是预知,是信任。“我直视他发红的眼尾——他最近总熬夜,大概在帮宋老板整理黑材料,“如果我们连自己的账目都不敢面对,又如何赢得公众的信任?“
马主任的喉结动了动,保温杯在桌上磕出脆响。
胡专员已经翻开我让人连夜整理的合规性分析文档,指尖停在“资金流向溯源图“那页:“这是......“
“凤凰AI的实时监控系统。“我按下遥控器,展示屏亮起流动的数据流,“每笔款项从审批到到账,从合同备案到发票核销,都有区块链存证。
您看这里——“我指向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光点,“上周三转给昌达建材的五百万,对应B区市政项目的建材采购,中标通知书、质检报告、物流单都能一键调取。“
胡专员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展示屏同步弹出扫描件。
他身后的女审计员凑过去看,眼镜滑到鼻尖:“合同编号和备案系统一致......“
马主任突然重重拍桌:“这些电子数据能作数吗?
说不定是你们......“
“马主任。“胡专员抬头,声音比刚才更冷,“审计法第二十八条规定,被审计单位应当提供真实、完整的电子数据。
贵司的系统如果通过了国家信息安全三级等保,我们自然采信。“他转向我,“范经理,这套系统的等保证明带了吗?“
我从文件夹里抽出复印件推过去,余光瞥见马主任的手背青筋凸起。
他的保温杯盖没拧紧,褐色的枸杞水顺着桌沿滴到地毯上,像团擦不干净的污渍——就像他和宋老板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胡专员,需要我让技术部同事现场演示数据抓取吗?“我摸了摸后颈,那里正泛起细密的疼——早上为了核对二十个项目的资金流水,我用了契约能力,现在后遗症开始发作。
但我不能示弱,必须把这场戏唱完。
胡专员合上文档时,墙上的挂钟刚好指向十点。
他起身整理西装:“今天的初步审查没问题,后续我们会调阅更多项目资料。“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范经理,这套合规体系做得很扎实。“
马主任的保温杯“当啷“掉在地上,枸杞滚得到处都是。
我弯腰帮他捡,指尖碰到一颗泡发的枸杞,黏糊糊的像团阴谋——但没关系,凤凰AI的数据库里,已经存下了他近三个月所有异常通话记录。
等会议室只剩我一个人时,我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后颈的疼顺着太阳穴往上蹿,我摸出包里的布洛芬,却在拆包装时顿住——手机屏幕亮了,是王技术员的消息:“凤凰AI刚扫描到马主任私人账户,近半年有六笔来自秦轩贸易的转账,备注都是'咨询费'。“
我把药片咽了回去。
窗外的夜色里,梧桐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摇晃,像双无形的手。
但这次,该我拉绳子了。
我盯着手机里王技术员发来的资金流向图,指甲在桌沿敲出轻响。
宋氏集团名下“恒远贸易”和“明达实业”两个公司,近三个月有十七笔转账,每笔都是刚好避开大额交易监管的四十九万九千,像极了拆分成小额的利益输送。
手指悬在键盘上停顿两秒,我还是点开了纪委官网的匿名举报入口。
屏幕蓝光映得眼尾发酸——上次用契约能力调取马主任通话记录时,后颈的疼还没完全消,但此刻太阳穴跳着的不是痛,是灼烧般的热度。
宋老板在酒会上捏着我手腕说“小姑娘别太较真”的画面闪过来,我对着举报框重重敲下“空壳公司异常资金流动”几个字,附件里附上凤凰AI生成的资金链路图和工商注册信息。
提交键按下的瞬间,窗外划过一道闪电。
我猛地抬头,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被照得发白——像极了三个月前初入公司时,躲在茶水间背项目资料的小菜鸟。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点开财务系统,把近三年与宋氏相关的合同全部标记红标,指尖在“永久备份”按钮上顿了顿,到底还是点了下去。
有些事,总要留到雨过天晴时翻出来晒。
胡专员的电话来得比我预想的早。
“范经理,”他的声音里没了上次的冷漠,“贵司提供的补充材料,我们核对过了。”我听见纸张翻动的脆响,“宋氏那边……最近可能不太好过。”
我捏着马克笔的手松了松。
茶水间张姐说胡专员老家在山区,他父亲是老会计,最见不得账目不清——看来匿名举报的材料,刚好戳中了他的痛点。
“胡专员如果需要其他配合,随时联系。”我把笔帽转得咔嗒响,“我们始终相信,清者自然经得住查。”
挂了电话还没五分钟,手机又震起来。
来电显示是“刘局长”,备注名还是半年前为了项目审批存的,当时我在备忘录里写“此人好酒,喝多了爱拍胸脯说‘小范的事就是我的事’”,现在再看,那行字像根刺扎在视网膜上。
“小范啊,”刘局长的声音带着股酒气,应该刚从酒局上溜出来接电话,“听说你最近干得不错?”
我捏着文件袋的角,指腹蹭过袋上凸起的公司标志:“都是按规矩办事,让局长操心了。”
电话里传来倒茶的声音,他压低了些:“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但……别太过分。”
过分?
我想起上周在审批中心,他指着项目书说“这个环保评估费嘛,可能得再加五十万”时,眼镜片后发亮的眼神。
想起宋老板宴请他那天,我在包厢外听见“范晓萱那丫头太精,得挫挫她锐气”的笑声。
“刘局长,”我把文件袋按在桌上,指节抵出青白的印子,“我就是希望咱们的项目,能在公平的环境里竞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突然响起瓷器碰撞的脆响,大概是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行,你忙吧。”
嘟嘟的忙音里,我盯着办公桌上的台历——下周三是B区市政项目的最终审批日。
手指划过台历边缘,我抽出抽屉里的U盘,里面存着近三年所有与审批相关的会议记录、专家评审意见,还有刘局长每次“指导工作”时的录音。
深夜十点半,办公室只剩我桌上的台灯亮着。
文件堆里突然冒出张照片,是上个月部门团建时拍的,我站在最边上,马主任举着酒杯冲镜头笑,身后的背景板写着“同心协力创辉煌”。
我把照片倒扣在桌上,听见窗外梧桐叶被风刮得沙沙响,像有人在说些听不懂的暗语。
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清来电显示的“邹逸”两个字,心跳漏了一拍。
“你已经引起了太多人的注意。”他的声音像浸在凉水里的玉石,“刘局长的小舅子在纪委工作,宋老板的表侄是审计局的科长,他们现在都在查你的把柄。”
我望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群,某栋楼上的LED屏正滚动着“商业诚信”四个大字。
后颈又开始泛疼,我按了按太阳穴,低声说:“我知道,但这一仗……我不能输。”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挂了,才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
挂了电话,我把最后一份审批材料放进保险柜。
锁舌扣上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颗种子落进土里——谁都不知道,这颗种子会在什么时候,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