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卑鄙之人(1 / 1)

工夫亭的工夫们都有自己的团队,林三元是跟着自己的大舅子和弟弟一起出工的,算上林元正,一共四个人。

他们跟着龙念来到小院,了解了工作量后,最后给出了两枚银币的要价,也就是两百枚铜币。龙念不知道行情,但也并不觉得这是个高价,便没有还价。

先付了一半工钱后,林三元等人便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们分工明确,林三元负责捞池塘里的落叶,大舅子和弟弟负责除草及打扫院子,而年纪最小的林元正则是独自一人打扫那栋不算太大的木屋。因为他们自带有工具,所以也不用龙念多操心,只需在一旁等待即可。

林三元从屋前的水井里打上一桶水,倒进林元正的木盆里,后者则立刻打湿毛巾,细心的将树下的桌凳先擦拭干净,随即将龙念请过去:“公子,您先到树下休息一会儿吧,我们干活很快的,这么大的院子,不用半个时辰就能打扫干净了。”

龙念微微点头回应,依他说的,来到石桌前坐下,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郎,抱着木盆缓缓走进木屋,勤劳朴实的背影不禁令龙念联想到自己昔日在息云村教导过的那帮孩子。

他不自觉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前打量。

见他干活十分仔细又熟练的样子,龙念心中赞赏的同时,忍不住开口询问:“元正,你今年几岁了?为什么不去上学,而跟着父亲出来当工夫呢?”

林元正闻声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体,并直双腿,微微躬身道:“回公子,我今年十二岁了,现在在崇文学堂念书,因为是暑假,所以才跟父亲一起出来帮忙的。”

“暑假?”

龙念微微皱眉,似乎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

林元正见他如此,当即明白龙念不是本地人,于是解释道:“这是由兰陵长公主拟定,当今圣上亲自下旨推行的国策,因为夏、冬两季天气恶劣,学生们冒着严寒酷暑去学堂读书多有不便,所以便将这两季定为长假,让我们在家自己读些喜欢的书籍。”

又是兰陵公主......

古往今来,嘴上体恤读书人的大有人在,可她却能实实在在的为读书人减负,看来她这个女宰辅的名头倒也不虚......

“那你为什么不待在家里读书呢?像你这个年纪,正是记性好的时候啊。”龙念又问。

林元正有些扭捏地搓了搓手上的毛巾,“父亲要供我读书,还要攒钱给姐姐治病,很辛苦,我想帮他的忙......”

闻言,龙念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好像在息云村时,对待自己的学生那样,温声道:“你能有这样的孝心,这很好,但是不能顾此失彼。学堂里,先生教的东西毕竟有限,我想长公主之所以分定寒暑假,除了为你们的身体着想外,也是想让你们多看看学堂以外的书,这样人的思想才不会被固化,你觉得呢?”

林元正听他说着,却是忽然睁大了眼睛,望着龙念怔怔出神。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龙念感到有些尴尬。

林元正不改炯炯的目光,“公子,你跟韩老先生说的话好像啊!上次我和父亲到韩老先生家糊窗户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龙念闻言一愣,表现的有些意外,“你见过韩老先生?”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龙念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永远一袭白衣,袒胸露乳,留着尺长白须,头发散乱的老者。

这位韩老先生的全名叫作“韩三省”,据说从少年时便是一副浪荡子的模样,也常因为自己放浪形骸的言行而被人诟病。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身上的盈盈才气。

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无可炫耀的先天禀赋,那他在连中两元之后的殿试上,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劝阻先皇为心爱的妃子单独建陵,无疑是显露出了莫大的勇气,及家国之义。

那日,君臣二人于殿上争论了半盏茶的时间,虽然结局是以韩三省被流放而告一段落。

但仅仅过了两年,他便被先帝的一纸手书接回了国都,先后担任了御史中丞与尚书令,后拜太傅。著有“渔民论”、“四季书”、“言商”等书,响彻朝野,是天下万千学子心中的精神导师。

说起来,龙念之所以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受了他的影响。

“算起来,他老人家今年也八十有五了吧……”

“他现在身体还好吗?”龙念问。

林元正摇了摇头,直言道:“不好,韩爷爷半年前染了风寒,治好以后就一直咳嗽,他的儿子现在都不让他出门了。”

“是么......”

半个时辰后。

龙念站在拱桥上,望着眼前光秃秃,不见半点生机的院子,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虽然这个院子的格局尚可,可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是谈不上赏心悦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座院子实在慌了太久了,杂草的根都生得特别壮,我们只能把地皮铲了,回头您买些花籽撒上,用不了三五天就会长出来的。”林三元道。

“也是……不过我应该会在这里住上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得多花点心思才行……”

语落,龙念从纳戒里取出两枚银币,转身递给林三元:“这是余下的工钱,您收好。”

林三元见状一笑,伸手捏过其中一枚银币,说道:“公子你忘了,开工前您已经付过定金了,再给一个银币就行了。”

龙念微微一笑,“拿着吧,你们干活很麻利,我很满意,所以多给你们一枚银币。”

“呵…这怎么好意思呢……”林三元闻言嘴角一挑,激动的搓了搓手心。

一旁的大舅子吴健安听他如此回答,还以为对方要拒绝,吓得赶紧上前将他别开,而后替他接过赏钱,并向龙念鞠躬致谢:“谢谢公子!谢谢!您下次要是还需要人打下手的话,尽管来工夫亭找我们!咱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

对于他圆滑的表现,龙念只是礼貌性的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是蹲下身子,将姗姗来迟的林元正招至身前,附在其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但从林元正的神情不难看出,他很震惊。

“记住了吗?”龙念笑着问他。

林元正重重的点了点头,回答道:“记住了!”

龙念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先跟父亲回家。

而见儿子回来自己身边,收到工钱的林三元也便不再多作逗留,向龙念告辞之后,便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行至院外后,他立马低头向林元正询问:“臭小子,刚刚那公子爷都跟你说什么了?什么东西记没记住?”

“是啊,他都跟你说啥了?我看那个公子爷好像挺喜欢你的,是不是偷偷给你塞赏钱了?”

“去!你就知道钱!”

吴健安的话刚说完,林三元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后有继续对儿子问道:“快告诉爹!人家都跟你说什么了?”

可是对于父亲的问话,一向乖巧的林元正却是罕见的选择了回避:“爹,龙少爷让我不要告诉别人,您就别问了。”

林三元闻言一愣,对儿子的回答感到十分意外。

但他也不是个强势的人,林元正不说,他也便没有追问,只是暗自嘀咕了一句:“这才多久的功夫,连人家姓什么都知道了......”

“咱们夜澜城有姓龙的大户人家吗?”他扭头问走在身后的林应元。

可他这个弟弟就是个天生的闷油瓶,三两天也不见得能听他说句话,对他这个兄长的问话,也是没有任何回应。

送走了几人后,龙念见天色还早,便将孙小侯给的都城图取了出来,打算趁着国教院招生开始之前,尽快熟悉夜澜城的布局,也顺便采买一些生活物品。

毕竟对于一个家来说,光有栋房子和一张床是远远不够的。

“城南和城北的坊市共占地三十亩,可两边的奴隶交易市场就各占了三亩,如此大的面积,恐怕是除黑域之外仅有的了......”

龙念打心底里痛恨这种人命买卖,可在这样一个充满强权的世界里,人也难免被分成三六九等。这是千年的积弊,非一时可以改变,更非一人可以改变。

……

“远芳斋......”

按照城图上的路线,龙念来到了城南坊市的一家茶铺。

尚未进门,他便已然能够闻到铺子里飘出的阵阵浓郁茶香,令他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

这股味道,真让人宁静……

茶铺的掌柜送走一个采购的小厮,见龙念站在门口,立即上前接洽:“这位公子可是要买茶叶?本店是十几年的老字号了,绿茶、红茶、白茶、黄茶、黑茶、乌龙茶,应有尽有,不知您更好哪一口啊?”

龙念闻言睁开眼睛,直接道:“我闻到了金骏眉的味道,给我拿两包金骏眉吧,另外再给我准备一套茶具。”

听到他的话,掌柜顿感诧异:“客官您这鼻子还真灵啊!我这金骏眉可是今天早上刚到的上品!味道甘醇,可香了!”

“您先进店稍坐,我马上就去给您准备!”掌柜微微弯腰,做出请的手势。

龙念点头还礼,便要抬脚时,却顿感身后传来一股劲风。

出于本能反应,他立刻往右撤了半步。

而紧接着,一只足有一尺高的花瓶便毫无征兆的碎在了他原本站脚的位置,却是将一旁的掌柜给吓得够呛:

“我的天!这大街上怎么也乱扔花瓶!”

“不过客官你这反应可够快的,这花瓶从背后扔过来的,你都能发现!”

龙念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回头望了一眼对面的瓷器店,见里面有个年轻人肆无忌惮的在打砸店铺,便向他问道:“里面那个年轻人是谁?如此跋扈,为何无人上前制止?”

掌柜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干笑道:“嗨,他呀,是前户部侍郎陈知令的独子,三年前,那也是夜澜城的风云人物,与刑部侍郎的儿子及林家长子,并称夜澜三少,只可惜......”

“可惜什么?”

掌柜感慨似的摇了摇头,接着道:“可惜他爹陈知令跟错了主子啊。”

“三年前,当今圣上还未登基时,尚是宁王,与陈知令大人支持的裕王,皆是极有望继承皇位的候选人,不过因为宁王的生母是皇后,与先皇有患难之情,所以即便裕王贤名远播,最后还是无缘皇位。”

“客官也应该知道,自古以来,这种事情都少不了腥风血雨。”

“宁王登基不到一个月,便开始大肆整顿朝堂,以往跟他做对的人,不论官职高低,或贬或杀,陈大人是裕王的钱袋子,自然是逃不了的。”

“不过怪的是,自三年前陛下下旨将陈大人关进天牢后,自今还未做出任何处置。”

“都说圣心难测,三年啊!陛下这心思,还真是叫我等这些卑鄙之人无法琢磨......”说着,掌柜却是摸着下吧开始思考起来。

龙念见状赶紧打断:“既然如此,那众人为何还会如此忌惮他呢?”

掌柜闻言又是一笑,不过笑容中却是多了三分自嘲,“客官您这话问的......人家就算现在落寞了,那也是士籍,我们都是些做生意的卑鄙之人,就算心里不满,也总不能对他上手不是......”

短短两句话,两句“卑鄙之人”。

不管是从瓷器店里众人的反应,还是眼前茶店掌柜对于此种事件的态度,都深深的让龙念体会到这个国家森严的等级制度。

他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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