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是抱着文件袋站在“锦绣阁”包厢门口的。
雕花木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觥筹交错的喧闹声,夹杂着女人娇俏的笑。
她指尖捏着袋口的细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半小时前,她在画室接到林深助理的电话,语气急得像火烧眉毛。
“苏小姐,您能不能帮个忙?林总把一份很重要的合同副本落在家里了,今晚签合同必须用,我这边走不开,您方便送过来吗?”
她当时正在调颜料,松节油的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
画笔悬在画布上方,颜料滴落在空白的画纸上,晕开一小团灰蓝色的污渍,像块化不开的阴云。
“他自己不能回去拿吗?”苏晚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林总正跟周总谈关键条款呢,走不开啊!”
助理的声音带着恳求,“苏小姐,就当帮我个忙,不然我这份工作就保不住了……地址我发您微信,麻烦您了!”
电话挂断得仓促,像是怕她拒绝。苏晚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地址——锦绣阁。
城中有名的高档私房菜馆,人均消费五位数,林深从没带她去过。
她盯着那行地址看了很久,久到画纸上的颜料都干了,才慢慢放下画笔,去衣帽间换了件得体的裙子。
家里的书房被林深的文件堆得满满当当,她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份合同副本。
封面烫着公司的金色logo,沉甸甸的,像块压在心头的石头。
开车过来的路上,导航报了三次“您已偏离路线”。
她其实认识路,上周林深的司机闲聊时提过一句,说林总最近常来锦绣阁应酬,每次都点名要周曼小姐作陪。
司机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点暧昧的笑意。
苏晚当时正低头给林深熨衬衫,熨斗的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没接话。
包厢门的缝隙里,透出暖黄的灯光。
苏晚深吸一口气,抬手想敲门,里面却传来周曼的声音,甜得发腻。
“林总,您这杯可耍赖了,刚才明明说喝干的。”
“周小姐这杯敬得太突然,我没准备好。”
是林深的声音,带着她许久没听过的笑意,轻松又愉悦。
“那我帮您分担点?”周曼笑起来。
“不过按规矩,我替您喝了,您可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哦?什么要求?”林深的声音里带着戏谑。
“秘密。”周曼拖长了调子,然后是酒杯碰撞的轻响,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苏晚的手僵在半空。
她透过门缝看进去——林深坐在主位,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衬衫领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锁骨的线条。
周曼站在他身侧,穿着一条香槟色的鱼尾裙,裙摆勾勒出玲珑的曲线。
她手里拿着分酒器,正往林深杯里添酒,俯身时,长发扫过林深的肩膀。
更让苏晚心口发窒的是,周曼说完什么,抬手拍了拍林深的手臂。
指尖划过他的袖口,动作自然又亲昵,像做过千百遍。
而林深,没有躲。
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看着周曼笑,眼底的柔和是苏晚从未见过的。
那一瞬间,走廊里空调的冷风像是全灌进了苏晚的领口,冻得她血液都快凝固了。
她想起上周在商场,她想挽林深的胳膊,他却不耐烦地甩开,说“在外面注意点,让人看见不好”。
原来不是“不好”,只是对象不是她而已。
包厢里的笑声还在继续,周曼被几个男人起哄着要罚酒。
她往林深身后躲了躲,娇声道:“林总护着我点呀,再喝就醉了。”
“周小姐海量,这点酒算什么。”林深拿起酒杯,替她挡了回去,“这杯我替她喝,各位别为难她。”
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的弧度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周曼立刻递上一张纸巾,踮起脚尖替他擦了擦嘴角,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
苏晚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上没吃多少东西,此刻更是空得发疼。
她攥紧手里的文件袋,指甲几乎要嵌进纸板里。
她该怎么办?
冲进去质问他?
还是像个笑话一样站在这里,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上演“英雄救美”?
走廊尽头传来服务生的脚步声,苏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躲进消防通道的阴影里。
“锦绣阁的包厢就是不一样,光这壁画就得值不少钱。”服务生的声音渐行渐近。
“那可不,能来这儿的都是大人物。听说今天林总在这儿谈合同,周小姐也在……”
另一个服务生压低了声音,“你没看周小姐看林总的眼神?啧啧,有戏。”
“林总不是有老婆吗?上次我还看见一个女的来公司给他送汤,看着挺好的。”
“那有什么用?林总现在是什么身份?
周小姐家的公司可是能帮他打通北方市场的,孰轻孰重还分不清?”
脚步声渐渐远了,留下苏晚一个人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原来所有人都看得懂的事,只有她自己傻傻地蒙在鼓里。
她以为的“工作需要”,在别人眼里是“郎情妾意”。
她安慰自己的“逢场作戏”,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她守着的那点可怜的念想,早就被现实碾得粉碎。
苏晚深吸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她从包里翻出纸巾,胡乱擦了擦,然后走到包厢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林深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苏晚推开门,包厢里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几秒,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周曼最先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看向林深,语气带着好奇:“林总,这位是?”
林深看到苏晚时,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不耐烦取代:“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像在呵斥一个不懂事的闯入者。
苏晚没看他,径直走到桌前,把文件袋放在他面前:“你的合同副本,助理说你急用。”
她的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放那儿吧。”林深皱着眉,眼神示意她赶紧走。
周曼却拿起文件袋,翻开看了一眼,又笑着合上,递还给苏晚,语气亲昵得像女主人。
“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是林总的员工吗?辛苦你跑一趟了,要不坐下喝杯茶再走?”
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苏晚的手背,带着挑衅的温度。
苏晚没接文件袋,也没看周曼,只是看着林深,一字一句地问:“我可以走了吗,林总?”
最后那声“林总”,她咬得格外重。
林深的脸色有些难看,大概是觉得她的态度让自己失了面子。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走吧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苏晚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走到门口时,她听见周曼笑着说:“林总,这位小姐好像不太高兴呢,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别管她,脑子不清楚。”林深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包厢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也像隔绝了她前半生所有的执念。
苏晚站在走廊里,看着手里的文件袋,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费尽心机送过来的东西,在他眼里,或许还不如周曼的一个眼神重要。
她走到垃圾桶旁,抬手将文件袋扔了进去。
硬纸板撞击桶壁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走出锦绣阁的时候,夕阳正往下沉,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
门口停着一排豪车,其中一辆是林深的宾利。
司机正靠在车边抽烟,看到苏晚出来,愣了一下,想打招呼,又讪讪地收回了手。
苏晚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停在角落的二手车。
那是她结婚前买的,开了四年,挡风玻璃上有道细微的裂痕。
是去年林深让她去机场接客户时被石子崩的,他当时说“回头修”,却再也没提过。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后视镜里,锦绣阁的招牌在暮色中亮起来,金碧辉煌,像个吞噬人心的巨大漩涡。
车开出去很远,苏晚才发现自己没系安全带。
她停在路边,低头系安全带时,看到副驾驶座上放着个小盒子。
是她昨天路过首饰店买的,里面是一对袖扣,银质的,上面刻着林深名字的首字母。
她本来想等他生日的时候送给他。
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苏晚拿起盒子,打开车窗,随手扔了出去。
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路边的花坛里,被茂密的冬青叶掩盖,再也看不见了。
她重新发动车,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车载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苏晚调大了音量,歌声灌满了整个车厢。
她看着前方亮起的尾灯,像一片红色的海洋,忽然觉得眼眶很酸。
原来有些告别,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争吵。
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让你彻底明白——你已经不在他的世界里了。
她打开导航,输入的地址不是家,是市中心的一家律师事务所。
上周她路过时,看到门口挂着“婚姻咨询”的牌子,当时还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现在看来,不远了。
车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映在苏晚的脸上,明明灭灭。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眼神直视着前方,像在奔赴一场早就该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