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替嫁囚笼(1 / 1)

硝烟的味道。

不是战场焚烧尸骸的焦臭,而是更精纯、更刺鼻的硫磺混合着硝石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江玥端坐在剧烈颠簸的赤金喜轿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皮肉的锐痛压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每一次轿身摇晃,都像前世战车碾过堆积的尸山,碾碎她北燕儿郎的骸骨。

“二姑娘,王府到了。”轿帘外传来春桃带着哭腔的颤抖声音。

江玥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底冰封的杀意已褪尽,只余一片被惊惧浸透的柔弱水光。她扶着春桃的手下轿,脚步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的柳枝。眼前,南梁摄政王府的朱门高耸如血盆大口,石狮狰狞,门楣上“敕造摄政王府”的金匾在落日余晖下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扶稳了!别刚进门就摔了,晦气!”身后传来刻薄的呵斥。柳如眉满头珠翠晃得刺眼,十指鲜红的蔻丹狠狠掐在江玥裸露的小臂上,留下几道深红的淤痕。她桃红的裙裾像一团燃烧的毒火,衬得江玥身上的赤金嫁衣都黯淡了。

江玥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寒芒。替嫁?真是天大的笑话!若非柳氏母女用春桃的性命要挟,她岂会顶替这蠢货,踏入前世死敌萧彻的巢穴?这身浸染了北燕奴隶血泪的嫁衣,每一根金线都在提醒她生母被南梁人鞭挞至死的惨状。也好,这龙潭虎穴,恰是她最好的藏身之所与复仇熔炉。

“姐姐教训的是。”她声音细弱,恰到好处地咳了两声,袖中的指尖却已悄然绷紧。前世被萧彻一箭穿心的剧痛,仿佛还烙印在灵魂深处。

府内张灯结彩,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引路的管事面无表情,如同一尊移动的石像,穿过层层庭院,最终停在一扇紧闭的乌木门前。浓烈的硫磺与硝石气味,混杂着金属烧灼的焦糊味,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王爷在丹房。”管事的声音平板无波,“王妃请自入。”

江玥的心跳漏了一拍。火药!这味道绝非寻常炼丹能有!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记忆瞬间被拉回前世最后那场血战:冲天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南梁军阵中腾起的黑烟…还有黑烟后,萧彻那张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

推开沉重的木门,更浓烈、更纯粹的硝烟味如同实质,呛得春桃掩鼻闷咳。丹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紫铜丹炉踞于中央,炉火暗红,发出沉闷的呜咽,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一个人影背对门口,墨色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月白的宽大道袍上,正用一柄玉尺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炉中暗红的炭火。炉旁矮几上,散乱堆着几卷泛黄的舆图。

这就是萧彻。南梁的摄政王,前世洞穿她心脏的宿敌。

江玥指尖冰凉,血液却在四肢百骸里无声沸腾,叫嚣着杀戮。她强压下翻涌的恨意,屈膝行礼,声音是精心掐出的柔婉娇怯:“妾身江氏…”

话未说完,那人影已转过身。

一张脸在丹炉暗红的光影里半明半暗。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刀削,薄唇天然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极黑极深,像两口结了冰的寒潭,此刻毫无波澜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仿佛能剥开她层层伪装的皮囊,直刺灵魂深处。他手里,还捏着那张沾着炉灰的玉尺。

“江家庶女,江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冷地碾过满室沉闷,“替你那位金尊玉贵的嫡姐柳如眉,嫁入我这‘活死人墓’,委屈了?”

“江”字被他刻意咬重,如同鞭子抽在江玥心上。这是生母临死咬指血书的姓氏,是柳氏强加给她“柳如玥”这屈辱名字前,唯一属于她的印记。她袖中的手猛地攥紧,面上却适时浮起一层惊惶的薄红,眼睫慌乱垂下:“王爷恕罪…妾身…不敢…”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萧彻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意。他随手将玉尺丢在矮几上,发出“啪”一声轻响,盖过了舆图。“既入此门,前尘尽断。”他踱步过来,月白的袍角拂过地面,无声无息,却带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本王所求,不过清净长生。王妃所求,想必亦是安稳余生?”

他停在江玥面前一步之遥,那股硝石混合着冷冽松香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冰封的眼瞳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探究,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王爷所言极是。”江玥微微颤抖着,扮演着一个惊惧无助的庶女,“妾身…只求一隅容身之地,苟全性命,绝不敢扰王爷清修。”她刻意用了“苟全性命”,将卑微演绎到极致。

“甚好。”萧彻颔首,唇角那抹讥诮似乎深了一分。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靠墙的书案,漫不经心地从一堆卷宗中抽出一卷扎着黑绳的羊皮文书。“既如此,此物留之无用。”他拿起案上一盏摇曳的烛火,竟直接凑向卷宗一角!

火苗瞬间舔舐上干燥的羊皮,腾起一小簇跳跃的橘红。

“王爷!”江玥失声低呼,心脏骤然缩紧!那卷宗…羊皮质地,黑绳捆扎…分明是南梁军情密报的制式!前世她截获过不止一次!

火光跳跃,映着萧彻平静无波的侧脸。他并未看她,目光似乎只专注于那燃烧的卷宗,仿佛只是在烧一张废纸。然而就在火焰即将吞噬卷宗上墨迹的刹那——

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偏!角度刁钻而精准,正巧让那跳跃的火舌,完整地燎过卷宗末尾一行蝇头小楷!

江玥的瞳孔,在那一瞬骤然收缩成针尖!

尽管火光刺目,尽管墨迹在烈焰中扭曲变形,但那惊鸿一瞥烙入眼底的轮廓,已足够她辨认——

“…燕北三镇…布防…图泄…”

燕北三镇!前世北燕扼守南梁咽喉的雄关要塞!是她江玥亲自主持加固、最终却成了她麾下儿郎埋骨之地的伤心岭!

他在烧什么?一份关于北燕布防图泄露的密报?还是…一份指向泄密者的证据?前世北燕战败,处处透着诡异,她怀疑过内奸,却至死未能查明!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羊皮,发出哔剥的微响,卷宗末尾那行字彻底化为焦黑的蜷曲。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硝磺味升腾而起,弥漫在昏暗的丹房里,像一张无形的、带着杀机的网。

江玥僵在原地,脸上强装的惊惧几乎碎裂。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前世面对他致命的箭矢时更甚。袖中的手死死攥住,指甲更深地嵌进皮肉,用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伪装。

试探!

他在用这燃烧的密信,用这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道,狠狠地、赤裸裸地试探她!一个“沉迷炼丹”的王爷,为何会有军情密报?为何如此“凑巧”地在她面前焚烧?又为何偏偏让她看到那行指向北燕惨败关键的字迹?

萧彻终于抬起了眼,目光穿过袅袅上升、带着硫磺颗粒的青烟,再次落到她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瞬间失血的苍白脸颊,和那双竭力压抑却依旧泄露了一丝惊涛骇浪的眼睛。

他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王妃似乎…”他慢悠悠地问,声音听不出情绪,随手将燃尽的灰烬丢进丹炉旁的铜盆里,几点未熄的火星在灰烬中明明灭灭,如同窥伺的眼睛,“…很怕火?”

怕火?

不。

江玥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前世烈焰焚身的剧痛仿佛再次灼烧着灵魂。她看着盆中那堆犹带余温的灰烬,看着灰烬旁散落的、明显属于不同地域的硝石矿样,一个冰冷的认知狠狠攫住了她——

这场被迫的联姻,这间弥漫着致命硝烟的丹房,就是他们新的战场。

开局,即是步步杀机的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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