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标题章节(1 / 1)

冰冷的雨水,带着一股陈年木头和浓重铁锈的腥气,粗暴地砸在我脸上。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在拉扯着肺里灌满了水的破风箱,发出嘶哑而费力的呜咽。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一片混沌的、摇曳不定的黑暗所占据。头顶是几根歪斜、朽烂的椽子,破洞处漏下灰白的天光,映出翻卷飞舞的尘埃。

这是哪?

我不是在通宵肝那个该死的武侠网游副本,最后眼前一黑吗?

一股不属于我的、极其强烈的求生本能猛地攥紧心脏,几乎让我窒息。身体先于混沌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一个狼狈却异常迅捷的翻滚。动作牵扯到左肩,一阵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蜷缩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雨水混着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里衣。

就在我翻滚开的刹那,一道乌光挟着刺耳的尖啸,狠狠钉入我刚才躺卧之处旁边的朽木柱子上!那是一支弩箭,粗陋但致命的弩箭,箭尾的羽毛还在剧烈地颤抖,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杀意!冰冷、赤裸、毫不掩饰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毒蛇,从庙门外的风雨黑暗中无声地蔓延进来,缠绕住我的脚踝,向上攀爬。

“苏晚!‘玉面罗煞’!出来受死!”一个粗嘎、充满怨毒的声音穿透雨幕,像钝刀子刮过骨头,“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苏晚?玉面罗刹?血债血偿?

混乱的碎片在剧痛和冰冷的刺激下疯狂冲撞。不属于我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刷着我名为“林薇”的现代社畜灵魂。断壁残垣般的画面:雪亮的剑锋切开雨幕,带起一蓬温热的血花;对手临死前惊骇欲绝的眼神;还有……一张张模糊却充满刻骨仇恨的面孔。这些碎片冰冷、锋利,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我是“苏晚”?那个江湖传闻中剑下亡魂无数的“玉面罗刹”?那个被无数人追杀,此刻正重伤藏身于这破庙的亡命之徒?

左肩的伤口在剧痛中抽搐着,温热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渗出,浸透了衣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血!这认知带来的恐慌瞬间压倒了穿越的荒谬感。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般爆发,淹没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我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在昏暗的庙内疯狂扫视。墙角!一堆被雨水浸透大半的破烂稻草下,露出一角冰冷的金属光泽!是剑!原主苏晚的剑!

身体比思维更快。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带血的、冰冷的手指死死握住那缠着旧布的剑柄。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掌心瞬间流遍全身——沉重,却又无比契合。仿佛这冰冷的金属是我肢体的延伸,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某种本能被瞬间唤醒。无数关于格挡、刺击、闪避的肌肉记忆碎片,潮水般涌入我残存的意识。

与此同时,一个沾满泥污的粗布包袱被我的动作带得滚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几张皱巴巴、印着模糊人像的粗糙纸张被泥水迅速洇开,但那顶端硕大的、墨汁淋漓的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追缉!画像上那眉眼冷厉的女子,赫然正是此刻破庙铜镜碎片里映出的这张脸!

庙门腐朽的门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向内爆裂!木屑混着雨水飞溅。三个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堵在门口,手中钢刀反射着门外阴沉的微光,杀气腾腾。为首那个刀疤脸,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锁住我。

“找到你了,女魔头!”他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刀尖拖在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雨水顺着他们扭曲的脸颊淌下,滴落在寒光闪闪的刀刃上。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无法跳动。但就在这窒息般的恐惧中,另一股更原始、更狂暴的力量——属于“玉面罗刹”苏晚那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如同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死!”

刀疤脸的爆喝如同惊雷炸响,他手中的钢刀化作一道凄厉的白虹,带着斩断风雨的决绝,当头劈落!刀锋切开潮湿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躲不开!重伤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完美的闪避!这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然而,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握在我手中的那柄冰冷长剑,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一翻、一抖!“嗡——!”剑身发出一声低沉而清越的震鸣,如同潜龙初醒。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在破庙狭窄的空间里猛烈炸开!火星四溅!

沉重的钢刀被那看似轻巧的一剑精准无比地格开,巨大的力量震得刀疤脸虎口发麻,刀势瞬间歪斜,狠狠劈砍在我身侧半尺外的泥地上,溅起大片污浊的水花。

这一下,不仅刀疤脸愣住了,连他身后的两个同伙也瞪大了眼睛,仿佛见了鬼。这重伤濒死的女人,怎么可能还有如此精准恐怖的格挡之力?

他们不知道,此刻操控这具躯体的,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被这具身体烙印在骨髓深处的杀戮本能所支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肌肉记忆在疯狂燃烧。

就在刀疤脸刀势走空、身形微滞的零点几秒破绽中,苏晚的身体动了!快如鬼魅!根本不需要思考,左脚猛地蹬地,泥水飞溅,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揉身直进!右手的长剑借着格挡的反震之力,划出一道刁钻、狠辣到极致的弧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对方因惊愕而暴露的咽喉!

冰冷的剑锋撕裂空气,也撕裂了刀疤脸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凶戾,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

“噗嗤!”

一声轻微而滞涩的轻响。剑尖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咽喉最柔软的部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刀疤脸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眼睛难以置信地凸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殷红的血线顺着剑刃的凹槽迅速蔓延开来。

“呃……”他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后栽倒,溅起浑浊的水花,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在潮湿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剩下的两个杀手,脸上最后一点凶悍彻底被惊骇和恐惧取代。他们看着地上同伴迅速扩散的血泊,又看看那个浑身浴血、眼神却冰冷空洞得如同深渊的女人,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点子扎手!扯呼!”其中一个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两人再无半点战意,转身就想朝破碎的庙门外亡命奔逃。

但杀意一旦被点燃,又岂是那么容易熄灭?属于“玉面罗刹”的冷酷本能,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住了这具身体。

左脚再次发力蹬地,泥泞的地面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身体如影随形般扑出,长剑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两道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的寒光。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突刺!

“噗!噗!”

两声同样沉闷的利器入肉声接连响起。

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两个杀手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地扑倒在泥水里,距离破碎的庙门仅一步之遥。暗红的血迅速在他们身下晕染开来,与雨水混合,蜿蜒流淌。

破庙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还有雨水打在屋顶破洞和地上尸体上的“噼啪”声。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腥气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狠狠灌入我的鼻腔。

“呕……”剧烈的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我猛地弯下腰,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吐出一些酸涩的苦水。身体的力量仿佛随着这阵呕吐被彻底抽空,眼前阵阵发黑。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溅起的泥点混合着血水,污浊不堪。

手中的剑,“当啷”一声脱手掉落,斜插在泥水里。

我颤抖着抬起手,借着破洞漏下的微光,看着自己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手掌。粘稠、冰冷、滑腻……这触感如此真实,如此恐怖。

我杀人了……

我真的杀人了……

不是游戏里虚幻的数据,是活生生的人命,三条人命,在我眼前,在我手下,终结了。

“玉面罗刹”苏晚的江湖记忆碎片,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裹挟着更多的血色画面汹涌而来:荒山古道的截杀、客栈大堂的喋血、月夜江舟的搏命……每一幕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带着无尽的怨恨。这不是什么快意恩仇的武侠梦,这是一条铺满尸骸、浸透鲜血的不归路!恐惧、厌恶、还有对这具身体背负的沉重血债的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几乎让我窒息。

我穿越了,成了这个江湖上人人喊打、血债累累的女魔头。苏晚……我还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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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玉面罗刹”苏晚重出江湖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迅速在关陇一带传播开来。只是这一次,传闻中的“玉面罗刹”,似乎有哪里不同了。

栖凤镇,悦来客栈。

二楼临窗的位置,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裳,头上戴着同样洗旧的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面前放着一碟盐水花生,一碗粗粝的糙米饭。这身打扮,这粗糙的食物,与一个月前那个鲜衣怒马、出手狠辣的“玉面罗刹”判若两人。

楼下大堂人声鼎沸,划拳行令声、跑堂吆喝声不绝于耳。但我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角落一张桌子旁刻意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黑风寨那伙悍匪,前些日子被人给挑了!”一个络腮胡子汉子灌了口劣酒,神秘兮兮地低语。

“谁干的?官府那群老爷兵?”旁边一个瘦高个明显不信。

“呸!官府?借他们仨胆儿也不敢碰黑风寨!”络腮胡子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敬畏,“是‘玉面罗刹’!有人亲眼所见,就在野狼坳,那娘们……咳,那位,一个人,一把剑!黑风寨大当家‘开山斧’赵莽,连斧头都没抡圆乎,就被一剑穿喉!二当家‘毒秀才’的暗青子,连人家衣角都没沾着!那场面……啧啧,真叫一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嘶……”瘦高个倒吸一口凉气,“这煞星不是消停了好一阵吗?怎么又冒出来了?还专挑黑风寨这种硬茬子下手?”

“谁知道呢!”络腮胡子摇摇头,又灌了口酒,抹抹嘴,“不过这次……怪就怪在这儿。有人说她杀了赵莽和几个头目后,对那些吓破了胆的小喽啰,居然……居然没赶尽杀绝!还让他们把寨子里搜刮的财物,分给山下被抢过的几个村子!你说邪门不邪门?”

“分给村子?”瘦高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玉面罗刹’?苏晚?那个据说杀人只凭喜怒的女魔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不是嘛!所以现在道上都在传,这女魔头要么是重伤坏了脑子,要么……就是撞邪了!”络腮胡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撞邪?我端起粗瓷碗,抿了一口寡淡无味的凉水,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黑风寨?赵莽?记忆碎片里,那是伙盘踞山道、劫掠商旅、甚至屠戮过村落的悍匪。原主苏晚与他们并无宿怨。我出手,仅仅是因为下山买药时,看到村口那对失去儿子、眼睛都哭瞎了的老夫妇,还有那被抢走最后口粮、蜷缩在破庙角落等死的孩子。

剑,还是那把剑。出鞘必饮血。但这一次,当冰冷的剑锋刺穿赵莽咽喉时,我心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疲惫。放过那些喽啰?或许只是不想再让那对老夫妇眼中,再添上新的绝望罢了。

这改变微不足道,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里,更是可笑。我依旧是官府通缉榜上那个身价不菲的“玉面罗刹”,是无数仇家枕戈待旦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目标。这双手沾的血,洗得掉吗?这漫漫长路,又通向何方?我只知道,至少此刻,山下那个叫王家沟的小村子里,能多几袋救命的粮食。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放下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一个深刻的刀痕。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栖凤镇略显陈旧的石板路上,也砸在客栈里每一个人的心头。

喧嚣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食客都停下了动作,惊疑不定地望向门口。

马蹄声在客栈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军士连滚带爬地撞了进来!他头盔歪斜,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黑灰和干涸的血痂,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唇干裂出血口子。他踉跄着冲到柜台前,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撕裂了死寂:

“掌柜的!水!快!还有吃的!求求你!给点吃的!”

他一边嘶喊,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掌柜的显然被这阵仗吓住了,一时竟忘了反应。

军士猛地拍打着柜台,发出沉闷的响声,整个人摇摇欲坠:“快啊!北边!北边……完了!云州……云州城破了!!”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悲怆。

“云州城破?!”

“胡人打进来了?!”

“屠城了!听说……听说鸡犬不留啊!”一个刚从外面冲进来的行商,脸色煞白地补充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轰——!”

整个客栈彻底炸开了锅!方才还沉浸在江湖传闻中的食客们,此刻脸上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慌乱。云州!那是北境最重要的门户雄城!云州一破,胡人的铁蹄将再无阻挡,一马平川!

“屠城……”“鸡犬不留……”这些字眼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来彻骨的寒意。有人失手打翻了杯盘,瓷器碎裂声格外刺耳;有人猛地站起,带倒了凳子,脸色惨白如纸;更有妇人压抑不住的低低啜泣声响起,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蔓延。

“完了……全完了……”“快跑啊!还愣着干什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恐慌瞬间升级。人群如同炸窝的马蜂,哭喊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涌去,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杯盘狼藉。

一片末日般的混乱中,唯有我,依旧僵坐在临窗的位置,一动不动。

云州……屠城……

这两个词,像两柄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我的脑海,搅动着那些刚刚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碎片。刹那间,那些属于苏晚的、属于林薇的、所有关于战争最残酷的想象和记载,都化作真实无比的画面,在我眼前疯狂闪回!

冲天的烈焰吞噬着熟悉的屋舍!冰冷的弯刀肆意劈砍!绝望的哭嚎撕心裂肺!老人被推倒在泥泞中,孩子惊恐的眼睛在血泊里失去神采……无数张模糊又清晰的、属于无辜者的脸孔在火光与血光中扭曲、放大、重叠!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我喉咙里溢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疯狂地抽搐、绞痛!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桌面木纹里,几乎要折断。

屠城!鸡犬不留!

属于“林薇”那来自和平年代的灵魂,被这赤裸裸的、地狱般的字眼彻底撕碎!巨大的悲恸和无法言喻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

而属于“苏晚”的、那浸透了江湖血腥的冷酷本能,则在这滔天的愤怒中,被彻底点燃!一种比追杀、比黑风寨更炽烈、更狂暴的杀意,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剑!我的剑!它在桌下无声地嗡鸣,渴望着痛饮那些屠夫的血!

混乱的客栈里,无人注意到角落这个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布衣女子。

就在这时,一张制作考究、带着淡淡墨香和火漆印痕的硬质请柬,从我因颤抖而松开的粗布包袱里滑落出来,无声地掉在脚边的泥地上。

那是几天前,一个神出鬼没的青衣人送到我藏身之处的“英雄帖”。烫金的“武林盟主”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帖子上写着“诚邀玉面罗刹苏女侠,共赴嵩山论剑之约,商讨匡扶正道,共御外辱之大计”,落款是龙飞凤舞的“盟主柳惊涛”。

匡扶正道?共御外辱?

看着地上那张象征着江湖地位、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请柬,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怒意猛地冲上头顶!

嵩山论剑?商讨?等你们这些“正道大侠”商量出个子丑寅卯,这北境大地,怕是早已被胡人的铁蹄踏平!被无辜者的鲜血染透!

正道?外辱当前,龟缩在名山之上高谈阔论,就是正道?眼睁睁看着云州化为鬼域,百姓被屠戮殆尽,就是正道?!

“呵……”一声极低、极冷的嗤笑从我齿缝间挤出。

我猛地俯身,一把抓起那张华贵的请柬。不再有丝毫犹豫,不再有任何权衡!体内那因愤怒而沸腾的杀意和悲恸,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最直接、最彻底的出口!

“呼!”

桌上那盏摇曳着昏黄火苗的粗陶油灯被我抄在手中。手腕一倾,滚烫的、粘稠的灯油泼洒而下,瞬间浸透了请柬上“柳惊涛”那三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下一刻,跳动的火苗凑了上去。

“嗤啦——!”

刺耳的燃烧声响起。明亮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纸张,金色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焦黑、化为灰烬。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映亮了我眼中冰冷决绝的寒芒。

嵩山的清谈,江湖的虚名,通缉榜上的赏金……一切的一切,在这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滔天血火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火光跳跃,映照着请柬上“匡扶正道,共御外辱”的字样在扭曲变形中化为飞灰。最后一点火星在指尖熄灭,留下灼热的刺痛和一小撮随风即散的余烬。

我站起身,粗布衣裳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脊背。没有再看那混乱惊恐的客栈一眼,没有半分留恋。伸手,从桌下抓起那柄用粗布包裹的长剑。冰冷的剑柄入手,那股熟悉的、沉甸甸的杀伐之气瞬间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悲恸与狂怒,只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目标,异常清晰——北方!云州!那被血与火吞噬的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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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北境的官道早已不复畅通。溃败的士兵、携家带口哭嚎奔逃的难民、被胡乱丢弃的辎重车辆……如同浑浊绝望的洪流,堵塞了每一条道路,将“兵败如山倒”的惨烈景象赤裸裸地撕开,摊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眼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尘土和绝望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我逆着这人流,像一尾沉默而固执的游鱼,在混乱与哀嚎中艰难穿行。粗布包裹的长剑藏在背后,布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遭。

路旁,一个跛脚的老兵靠在一辆倾覆的粮车残骸上,断腿处只用脏污的布条草草捆扎,渗着暗红的血。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发出梦呓般的低语:“……床弩……好大的床弩……城楼……城楼像纸糊的一样……兄弟们……都烧着了……”

不远处,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妇人瘫坐在泥地里,怀里抱着一个毫无声息、同样瘦小的孩子。她不再哭喊,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沙哑的摇篮曲。那双眼睛,已经彻底失去了光亮,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娘……饿……”一个约莫五六岁、脸上糊满黑灰泥垢的小男孩,死死拽着一个年轻妇人褴褛的衣角,声音微弱得像小猫叫。

妇人停下脚步,茫然地环顾四周。路边能吃的树皮草根早已被剥食殆尽。她目光落在泥泞里半块被踩得不成样子的、沾满污泥的硬饼上。她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污秽不堪的饼,看也不看,就拼命往孩子嘴里塞。

“吃!快吃!”她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病态的疯狂。

小男孩被塞得直翻白眼,却本能地大口吞咽着混着泥沙的饼块。

这一幕,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属于林薇的记忆在尖叫——这是文明的崩塌!这是人间地狱!而属于苏晚的血液在冰冷地沸腾——杀!必须杀回去!

穿过一片被焚毁的村庄废墟时,焦黑的断壁残垣间,一队穿着破烂号衣、丢盔弃甲的溃兵正围坐在一起,中间架着一口破锅,煮着不知是什么东西,散发出古怪的肉味。他们眼神麻木,带着溃兵特有的、混杂着恐惧和破罐破摔的戾气。

“妈的,当官的都跑没影了,留我们送死!”一个脸上带疤的兵卒狠狠啐了一口,眼神扫过我逆行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喂!那娘们!背的什么?吃的?还是值钱货?给老子留下!”

他拎着一把豁口的腰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另外几个溃兵也眼神不善地围了过来,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布巾下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这群人。右手微微向后,握住了粗布包裹下的剑柄。

“滚。”

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凿击,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杀伐寒意,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和哀嚎。

那疤脸兵卒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他身边那几个围上来的溃兵,也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头,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遮着脸、逆流而上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太危险了!那不是普通难民或村妇能有的气息,那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煞气!

疤脸兵卒喉结滚动了一下,色厉内荏地骂了句“晦气!”,悻悻地退了回去。溃兵们重新缩回了那片废墟的阴影里,再无人敢上前阻拦。

我收回目光,握剑的手松开了些,但脚步更快了几分。这些溃兵,不过是这场巨大灾难中崩落的小小碎片。真正的战场,还在前方。

几日后,一座规模稍大的边城出现在视野里。城墙上遍布烟熏火燎的痕迹和巨大的豁口,残破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这里尚未沦陷,但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城门半开,盘查森严,无数流民被阻隔在城外,绝望地哭喊哀求。

我径直走向城门旁一处临时支起的募兵点。一张破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满脸疲惫、胡子拉碴的老军需官,正烦躁地拍打着嗡嗡作响的苍蝇。旁边立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募兵”二字的木牌。

“姓名?籍贯?”老军需官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苏晚。关内道。”我报出这具身体的原籍。

“苏晚?”老军需官似乎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但连日来的疲惫让他懒得深想,只是抬起浑浊的眼睛,草草扫了我一眼。布巾遮面,一身风尘仆仆的粗布衣,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在这刀头舔血的募兵点,显得格格不入。“女人?凑什么热闹!去去去!这是爷们儿打仗的地方!回家带孩子去!”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

“我能打仗。”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

“打仗?”老军需官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弄,他指了指旁边一个正在登记、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壮汉,“看见没?这才是打仗的料!你?”他上下打量着我,摇摇头,“细胳膊细腿的,连把制式军刀都未必抡得动!别给老子添乱!”

周围几个等待登记的汉子也哄笑起来,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没有争辩。目光扫过募兵点旁边堆积的、还沾着黑褐色污迹的残破兵器架。上面斜插着几杆制式长枪,枪头磨损,木杆粗糙。

就在老军需官低头准备继续书写,旁边哄笑声未绝的瞬间——

动了!

我的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闪,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速度快到让所有人的哄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下一瞬,我已出现在那兵器架旁。右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一杆长枪的尾端!

“嗡——!”

那杆被所有人视为笨重、只适合新兵列阵的制式长枪,在我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手腕一抖,枪身瞬间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灰影!没有复杂的招式,只有最基础、最迅捷、最致命的——刺!点!扫!

“嗤!”枪尖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刺入旁边一根用来支撑帐篷的、碗口粗的木桩!噗嗤一声闷响,木屑纷飞,枪尖透桩而出!

“啪!”枪身横扫,如同钢鞭般狠狠抽打在旁边另一根木桩上!沉闷的巨响中,那木桩应声而断,上半截木头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最后,枪尖一挑,旁边一块用来压帐篷角的、足有磨盘大小的青石,竟被生生挑飞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数步之外的空地上,发出轰然巨响,尘土飞扬!

整个募兵点,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哄笑的壮汉们,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老军需官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墨汁溅了他一袖子。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那被刺穿、被抽断的木桩,还有那块被轻易挑飞的磨盘青石,脸上的疲惫被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烟尘缓缓落下。

我随手将那杆长枪插回兵器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布巾下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呆若木鸡的老军需官。

“现在,能打仗了吗?”

老军需官猛地回过神,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看向我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敬畏。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的笔,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颤音:

“能!能!太能了!姑……姑娘……不!这位……这位壮士!”他语无伦次,飞快地在名册上书写,“苏晚!入骁骑营!入骁骑营!快!领腰牌!发甲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仿佛生怕我反悔。旁边负责发放装备的小兵也如梦初醒,慌忙捧来一副半旧的皮甲和一块刻着“骁骑”字样的粗糙木牌,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好奇。

我默默接过冰凉的木牌和沉重的皮甲。指尖拂过木牌上粗糙的刻痕。

苏晚。骁骑营。

新的身份,新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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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如同千万把钝刀子,裹挟着细碎坚硬的雪粒,永无止境地刮过苍茫的荒原。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死寂的灰白。脚下的冻土硬如生铁,每一次踩踏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着冰碴,刺痛着肺腑。

骁骑营的营盘扎在一处避风的残破土城后。低矮的营帐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随时可能被掀翻。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冻伤膏药的刺鼻气息、以及无处不在的、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味道——那是从远处战场飘来,也是从营中那些简陋得如同牲口棚的伤兵营里散发出来的。

我被编入了一个由溃兵、囚徒和活不下去的流民临时拼凑起来的“陷阵队”。队长是个独眼老兵,叫王瘸子,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和那只浑浊发黄、透着死气的独眼,写满了漠视生死的麻木。他丢给我一柄卷了刃的破刀和一面蒙着几层生牛皮的简陋圆盾,算是装备。

“新来的?女人?”王瘸子用那只独眼上下扫了我一圈,声音像破锣,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别指望老子照顾你。看见对面那片坡地没?”他用下巴指了指营盘外一片被踩踏得泥泞不堪、布满冻硬尸骸的斜坡,“胡狗的游骑天天在那儿晃悠,割草一样杀我们出去伐木取水的人。你的活儿,就是跟着他们,”他指了指旁边几个同样面黄肌瘦、眼神恐惧的汉子,“去把那几车木头给老子拖回来!活着拖回来,有口吃的。死了,就地埋了喂狼,省得麻烦。”

旁边那几个汉子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握着破刀破矛的手青筋毕露。

我没有说话,默默捡起那卷刃的刀和沉重的圆盾。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接下来的日子,是炼狱。

所谓的“伐木取水”,就是顶着刺骨的寒风和随时可能出现的胡人游骑,深入到那片死亡坡地边缘的稀疏枯树林里。胡人的游骑神出鬼没,来去如风。他们骑着耐力惊人的矮种马,穿着厚实的皮袄,脸上涂抹着防冻的油脂,眼神如同冰原上的饿狼。手中的角弓射出的重箭,能在百步外轻易洞穿两层皮甲!

每一次踏出营盘,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跳舞。

“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

“噗!”

一个正费力拖拽着冻木的汉子身体猛地一僵,一支粗长的狼牙箭已贯穿了他的胸膛!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瞪得溜圆,直挺挺地向前扑倒,温热的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雪地。

“胡狗!胡狗来了!”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结阵!结阵!盾!举盾!”王瘸子嘶哑地咆哮,声音里带着恐惧。

混乱中,几个汉子惊恐地试图举起手中的木盾。但太慢了!

“咻咻咻——!”

又是几支重箭如同索命的毒蛇般射来!沉闷的撞击声和惨叫声接连响起!一个汉子被射穿了脖颈,一个被射穿了举盾的手臂,惨叫着倒下。

我矮身缩在圆盾后面,冰冷的箭簇“夺夺夺”地钉在蒙皮盾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手臂发麻。布巾下的眼睛,透过盾牌边缘的缝隙,死死锁定风雪中那几个若隐若现、正冷笑着张弓搭箭的胡人骑兵身影。

快!准!狠!

他们射箭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屠杀猎物般的从容和残忍。战马在雪地里灵活地小步腾挪,始终保持着一个极其危险又难以被步兵反制的距离。

步兵对骑兵,尤其是在这开阔的雪原上,劣势如同天堑!陷阵队这些破铜烂铁和涣散的士气,在精锐的游骑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王瘸子那套“结阵”的吼叫,在对方精准的箭雨和快速的机动面前,苍白得可笑!

必须改变!否则下一次,被钉在雪地里的,可能就是自己!

深夜,伤兵营里痛苦的呻吟声和营帐外呼啸的风声交织成地狱的乐章。我蜷缩在冰冷的营帐角落,身下只垫着薄薄一层干草,寒气如同毒蛇般从地面钻入骨髓。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我强忍着,用一块捡来的尖利石片,借着帐外微弱雪光的反射,在冰冷坚硬的冻土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划刻着。

刻的不是字,是线条,是轨迹。

属于“玉面罗刹”苏晚那千锤百炼的轻功身法、鬼魅般的突进技巧、以及那些在狭窄空间内辗转腾挪、以快打慢的搏杀经验……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飞速旋转、拆解、重组!它们在激烈地碰撞着眼前这片残酷雪原上发生的一幕幕——胡骑精准致命的箭矢轨迹,战马灵活诡异的移动方式,步兵那绝望笨拙的被动挨打……

快!要更快!快到能在箭矢离弦的瞬间做出预判和闪避!

近!要不顾一切地拉近距离!用轻功突进,用雪地、用尸体、用一切障碍物作为掩护!只要冲进十步之内,骑兵的弓箭优势就会荡然无存!他们的弯刀,未必快过我的剑!

狠!出手必须一击必杀!不能有任何拖泥带水!在对方反应过来、策马拉开距离之前,就要解决战斗!

石片在冻土上划出深深的刻痕,勾勒出一个个扭曲的人形、代表战马的线条、以及一道道象征箭矢和刀锋的轨迹。汗水混合着雪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刻痕上,瞬间凝结成冰。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微微颤抖,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如同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唯一的光。

“破军……”一个名字在心底悄然浮现。破阵之军,九死无悔!就叫“破军七式”!

几天后,又一次遭遇游骑。风雪更大了,能见度极低。

“咻!”熟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几乎在弓弦震响的同时,我动了!不再是举盾硬抗,而是将圆盾猛地向侧前方一顶!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借着盾牌格挡箭矢传来的那股冲力,双脚狠狠蹬地!

“砰!”积雪和冻土被踏得飞溅!

快!快到极致!苏晚那冠绝江湖的轻功“踏雪无痕”,在这生死压迫下,被我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身体紧贴着地面,几乎化作一道贴着雪面飞掠的灰色残影!目标,锁定那个刚刚射出箭矢、正冷笑着准备再次搭箭的胡人骑兵!

十步!五步!

那胡骑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第一次露出惊骇!他显然没料到这“两脚羊”竟敢主动冲来,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他慌乱地丢开角弓,伸手去拔腰间的弯刀。

太迟了!

三步!

我手中的卷刃破刀,此刻灌注了全身的力量和这一个月来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所有杀意!没有花哨,只有最直接、最狠辣的——撩斩!刀锋自下而上,撕裂风雪,目标直指对方因拔刀而暴露出的、战马脖颈与骑手大腿之间的脆弱空档!

“嗤啦——!”

刀刃切入皮肉、撕裂肌腱、砍断骨头的可怕声响,混合着战马凄厉的嘶鸣和胡骑惊怒的惨嚎,同时爆发!

热血如同滚烫的喷泉,在灰白的雪幕中泼洒出刺目的红!高大的战马轰然侧倒,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了出去!

那胡骑重重摔在雪地里,还未来得及爬起,一道冰冷的刀光已如影随形般抹过他的咽喉!

干脆!利落!一击毙命!

整个杀戮过程,从暴起突进到斩杀目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快到其他几个胡骑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风雪中,剩下的几个胡骑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看着雪地上那喷涌的鲜血和倒毙的同伴,又看向那个持刀而立、布巾蒙面、在风雪中如同索命修罗般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他们怪叫几声,调转马头,竟不再攻击,仓惶地没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死寂的坡地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王瘸子和其他几个幸存的陷阵队汉子,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雪地里那具胡人尸体和喷溅的血迹,又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撼和一种近乎膜拜的敬畏。

那柄卷了刃的破刀,刀尖还在滴落着温热的血珠,砸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红点。

王瘸子那只浑浊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嘶哑得不成样子:

“……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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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烽火与血泊中艰难地碾过三个寒暑。朔风依旧凛冽如刀,刮过广袤而贫瘠的北境荒原,卷起地上永远扫不尽的灰烬和细雪。空气里那股混合了焦糊、血腥、腐烂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早已深深渗入每一寸土地,也渗入每一个幸存者的骨髓。

曾经被视为炮灰、消耗品的“陷阵队”,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令胡人闻风丧胆、被己方将士敬畏地称为“修罗营”的精锐。而统领这支铁血之师的,便是那个永远以布巾覆面、身先士卒、剑锋所指所向披靡的“修罗将军”。

军营深处,一处由巨大条石垒砌、相对坚固的指挥所内。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噼啪的轻响,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驱散着角落的寒意。我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案后,身上不再是当初那套破旧皮甲,而是一副经过多次修补、遍布刀劈箭痕的玄色鱼鳞铠,冰冷沉重。布巾依旧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锐利如鹰隼,也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案上摊着一张巨大的、由无数小块硝制过的羊皮拼凑起来的北境舆图。山川河流、关隘城池的线条因反复摩挲而变得模糊。代表敌我态势的简陋木制标记,密密麻麻地插在图上,犬牙交错,触目惊心。其中一支小小的、刻着狰狞鬼面的黑色木楔,深深钉在一条蜿蜒山脉的隘口处——鬼哭峡。

“将军!”一个浑身覆盖着霜雪、眉毛胡子都结了冰棱的斥候校尉掀开厚重的皮帘,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确认了!胡狗的主力,连同他们从西域重金聘来的‘铁壁’重甲步卒、还有那该死的‘射雕手’营,正全速向鬼哭峡集结!看旗号,是……是兀术的金狼王旗!”

兀术!胡人诸部联盟的大可汗,此次南侵的总帅!他终于亲自来了!还带来了他压箱底的王牌——以防御和推进著称的“铁壁”重甲,以及那些能在三百步外精准狙杀将领的“射雕手”!

指挥所内瞬间一片死寂。几个披甲肃立的副将和参军,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鬼哭峡!那是北境最后一道天然屏障!一旦突破,其后便是沃野千里、无险可守的中原腹地!胡人显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压在每个人心头。参军李肃,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紧盯着地图上那支刺眼的黑色木楔,声音干涩:“将军,鬼哭峡虽险,但地势并非一夫当关。胡人重甲在前,射雕手压制两翼,辅以轻骑穿插……我军兵力本就处于劣势,正面硬撼,恐……”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胜算渺茫。

我没有立刻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死死锁住地图上鬼哭峡那狭窄的入口和两侧陡峭、但并非不可攀爬的山崖。脑海中,无数战斗的画面在飞速闪回:胡人重甲推进时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压迫感;射雕手那令人防不胜防的冷箭;以及……那套在无数次血战中不断磨砺、以命相搏才最终成型的“破军七式”——那些专为撕裂军阵、斩杀核心而生的、近乎同归于尽的搏命杀招。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冰冷的杀意和沉重的压力下,逐渐勾勒成型。

“传令。”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命王瘸子部,今夜子时前,在鬼哭峡入口两侧山崖,埋设所有库存火油罐、硝石!引线务必隐蔽,待我号令!”

王瘸子如今已是独领一营的悍将,那只独眼中精光一闪,抱拳低吼:“得令!”

“二,”我的目光扫过另外两名以勇猛著称的副将,“赵猛、孙坚!你二人,各率本部所有轻骑,于明日午时,自峡口左右两翼,佯攻胡人前锋!记住,只许败,不许胜!败得越狼狈越好!务必将他们的重甲和射雕手主力,诱入峡口百步之内!”

佯攻?诱敌?还是面对胡人最精锐的前锋?赵猛和孙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但更多的是对眼前这位“修罗将军”近乎盲目的信任。他们重重抱拳:“末将领命!定不负将军所托!”

“三,”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鬼哭峡入口最狭窄的位置,“其余各部,死守峡口阵地,寸步不退!弓弩手,给我压制住两侧山崖可能出现的胡人攀爬斥候!没有我的将令,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许后撤半步!”

“末将遵令!”其余将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至于我……”我的声音顿了一下,布巾下的目光扫过指挥所内每一张或年轻或沧桑、但此刻都写满决死的面孔,“亲率‘修罗营’本部三百锐士,隐于峡口上方预设石垒之后。待胡人重甲被诱入峡口,火起为号……”

我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斩首!目标直指胡人大军的心脏——兀术的金狼王旗!用“修罗营”这把最锋利的尖刀,去捅穿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重甲防御,在万军之中,取敌酋首级!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火盆里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三百人,冲击被重甲和射雕手重重护卫的敌军核心?这几乎是十死无生!

参军李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深深一揖:“将军……保重!”

我缓缓站起身,玄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走到指挥所门口,掀开皮帘。外面是呼啸的风雪,和远处军营星星点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灯火。一股混杂着铁锈和焦糊味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各自准备。”冰冷的命令落下,身影已没入门外无边的风雪与黑暗之中。

次日,午时。鬼哭峡。

天空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细密的雪粉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抽打在脸上,生疼。狭窄的峡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两侧是刀劈斧削般的陡峭山崖,怪石嶙峋,覆着厚厚的积雪。

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声,混合着战马的嘶鸣,在峡口外狭窄的地域内疯狂回荡,如同地狱的奏鸣曲。

赵猛和孙坚率领的两支轻骑,如同两道决堤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向胡人前锋那森严的军阵!胡人的重甲步卒排成紧密的墙阵,巨大的盾牌连接如铁壁,锋利的长矛如同钢铁丛林般从盾牌间隙探出。他们沉默地推进着,每踏前一步,大地都仿佛在震颤。两翼高处,那些身着白狼皮袍的“射雕手”冷漠地俯视着战场,手中的强弓每一次震响,都精准地带走一名试图冲击军阵侧翼的骁骑营勇士。

轻骑的冲锋撞在铁壁上,如同浪花拍击礁石,瞬间粉身碎骨!不断有骑士被长矛洞穿挑飞,战马悲鸣着倒下。赵猛和孙坚浑身浴血,奋力嘶吼着,挥舞着兵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像割麦子般倒下。他们按照命令,开始“溃败”,阵型散乱,仓惶地向峡口方向“逃窜”。

“追!别让这些两脚羊跑了!”胡人前锋阵中,一个身披华丽皮裘、头戴鹰羽翎的万夫长兴奋地挥舞着弯刀,用胡语大声咆哮。看着曾经凶悍的敌人如此狼狈,他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铁壁重甲阵开始加速推进,沉重的脚步踏碎冰雪,轰隆作响。两翼的射雕手也策动战马,紧随其后,如同驱赶羊群的恶狼,不断用精准的箭雨射杀着落后的溃兵。

近了!更近了!

重甲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庞大阵型,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连同那些在高处虎视眈眈的射雕手,一步步被“溃败”的轻骑引入了鬼哭峡那狭窄的咽喉地带!前锋已经踏入峡口近百步!

峡口上方,一处被人工开凿、覆满积雪的隐蔽石垒之后。我和三百名“修罗营”锐士,如同蛰伏在雪中的群狼,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每个人都穿着与山石同色的灰白罩袍,脸上涂着防冻的油脂和锅灰,只露出一双双燃烧着死志的眼睛。冰冷的呼吸在口鼻前凝成白雾,又被寒风瞬间撕碎。

下方,是如同沸腾熔炉般的战场,血腥气冲天而起。胡人重甲推进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射雕手箭矢破空的尖啸,濒死者的哀嚎,胜利者的咆哮……混杂在一起,冲击着耳膜。

我的目光穿透风雪和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在那面被簇拥在重甲阵中央、高高飘扬的金狼王旗上!旗下一匹异常高大的黑色骏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华丽金甲、体型雄壮的虬髯大汉——兀术!他正志得意满地挥舞着马鞭,似乎在催促着部队加速通过峡谷。

就是现在!

“火!”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我齿缝间迸出,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决绝!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

“轰!轰!轰!轰隆——!”

鬼哭峡两侧陡峭的山崖上,如同点燃了地狱的引信!一连串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猛地撕裂了风雪!巨大的火球裹挟着碎石、硝烟、以及被炸碎的冰雪,冲天而起!

王瘸子埋设的火油罐和硝石被瞬间引爆!烈焰如同愤怒的火龙,沿着山崖疯狂蔓延、舔舐!滚烫的碎石如同陨石雨般,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砸向下方的胡人军阵!

“啊——!”

“天罚!是天罚!”

“马惊了!稳住!稳住阵型!”

突如其来的爆炸和从天而降的“火雨石雹”,让原本严整如铁壁的胡人前锋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战马受惊,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掀翻;重甲步兵被滚落的巨石砸中,坚固的铠甲也无法抵挡那恐怖的重击,骨断筋折;被火焰点燃的士兵惨叫着满地打滚;整个峡口狭窄的空间里,人仰马翻,惨叫连天,推进的阵型彻底崩溃!

混乱!致命的混乱!

“修罗营!”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三百死士耳边炸响!

“在!!!”三百个喉咙同时爆发出撼天动地的怒吼!那吼声汇聚在一起,竟短暂地压过了下方的爆炸和惨嚎!

三百道灰色的身影,如同三百支离弦的夺命弩箭,从峡口上方陡峭的崖壁上,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着下方那一片混乱的死亡漩涡,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扑了下去!

没有绳索!没有退路!只有将轻功催发到极致,用生命作为赌注!

“踏雪无痕”的精髓被发挥到极限!脚尖在嶙峋的怪石、凸起的岩缝、甚至下坠的同伴肩头或尸体上借力点踏!身体在空中做出不可思议的转折,险之又险地避开下方胡乱射来的箭矢和刺出的长矛!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箭矢的尖啸、同伴坠落时的闷响和濒死的怒吼!

快!再快!

目标只有一个——那面在混乱中依旧倔强飘扬的金狼王旗!

“保护大汗!”混乱中,胡人护卫的精锐终于反应过来。一群身着镶铁皮甲、手持弯刀圆盾的胡人王帐近卫,如同疯狂的狼群,嚎叫着迎了上来,试图阻挡这从天而降的雷霆一击!他们眼中燃烧着狂热的忠诚和狰狞。

“破军——凿阵!”

我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旋,手中的长剑——早已不是当初的破刀,而是一柄狭长锋锐、饱饮胡血的青锋——化作一道撕裂混乱战场的青色雷霆!剑光所至,正是“破军七式”中最惨烈、最决绝的一式!

不再有任何保留!内力如同燃烧的岩浆在干涸的经脉中疯狂奔涌、咆哮!剑锋上甚至透出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淡淡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青芒!身体的速度再次暴涨!

“噗嗤!”“咔嚓!”“呃啊——!”

剑光如龙!人随剑走!

挡在身前的一名近卫连人带盾被从中劈开!血肉横飞!第二名近卫的弯刀被绞飞,剑锋顺势洞穿其咽喉!第三名、第四名……剑锋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我的身影在人群中化作一道模糊的、带血的残影,以无可阻挡之势,硬生生在王帐近卫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距离!那面金狼王旗,距离我只有不到二十步了!甚至能看清兀术那张虬髯脸上因惊怒而扭曲的表情!

“拦住她!”兀术的咆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咻!咻!咻!”

数支角度刁钻、力道沉雄的重箭,如同毒蛇般从混乱战场的不同角落射来!是那些反应过来的射雕手!箭矢撕裂空气,带着致命的尖啸,目标直指我的后心和双腿!时机拿捏得狠毒无比,正是我旧力刚尽、新力未生,斩杀数名近卫后的瞬间空档!

避无可避!

“将军小心!”身后传来修罗营战士目眦欲裂的嘶吼!

拼了!

内力在经脉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身体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强行扭转!剑锋回旋,格开射向后心的致命一箭!“铛!”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手臂酸麻!

但射向下盘的两箭……

“噗!”“噗!”

剧痛!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从右腿和左肋爆发!冰冷的箭簇撕裂皮肉、撞碎骨骼!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涌!身体猛地一个趔趄,几乎栽倒!眼前阵阵发黑!

“呃!”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被我强行咽下。布巾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变得温热粘稠。

不能倒!目标就在眼前!

“杀——!”喉咙里爆发出如同濒死凶兽般的咆哮,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染血的身形如同回光返照的流星,拖着两道喷溅的血线,在周围近卫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再次向前猛扑!

十步!五步!

兀术脸上的惊怒彻底化为了恐惧!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镶金弯刀,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三步!

剑光再起!青色的锋芒划破混乱的空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没有华丽的轨迹,只有一道凝聚了所有力量、所有杀意、所有不甘的——直刺!

“破军——贯日!”

“噗嗤——!”

剑锋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兀术那身华丽金甲防护最为薄弱的颈项!冰冷的金属毫无阻碍地刺入血肉,切断喉管、颈椎!

兀术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到极致,手中的镶金弯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死死盯着眼前这双布满血丝、冰冷如万载寒冰的眼睛。

剑锋猛地一绞!一抽!

一股滚烫的血泉冲天而起,喷溅在灰白的雪地上,也喷溅在我染血的铠甲和布巾上。

那面象征着至高权力和野心的金狼王旗,连同它那不可一世的主人,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倒塌!

“大汗……死了!!!”

一个胡人将领发出了撕心裂肺、如同末日降临般的凄厉嚎叫!

这声嚎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先是死寂,随即是山崩海啸般的崩溃!胡人的士气在目睹王旗倾倒、大汗毙命的瞬间,彻底崩塌!恐惧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

“大汗死了!逃啊!”

“长生天抛弃我们了!”

兵败如山倒!刚刚还凶悍无比的胡人军队,瞬间失去了主心骨,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和自相践踏!前锋重甲阵的崩溃如同雪崩,迅速席卷了整个大军!

“杀——!!!”

与此同时,鬼哭峡口内,一直死守不退的骁骑营主力,在参军李肃和王瘸子等人声嘶力竭的吼声中,爆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他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峡口汹涌而出,狠狠撞向混乱溃逃的胡人败军!

雪原之上,一场血腥的追杀开始了。

我拄着那柄滴血的长剑,单膝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因为剧痛和脱力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右腿和左肋的箭伤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视野开始模糊。

“将军!”一个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修罗营老兵踉跄着扑到我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成了!我们成了!胡狗败了!兀术死了!”

成了?

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血和汗模糊的视线,看向那片混乱的战场。胡人丢盔弃甲,狼奔豕突。己方的将士如同猛虎下山,奋力追杀。象征着胜利的号角声,正从鬼哭峡的方向嘹亮地传来,穿透风雪,响彻荒原。

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杀意、所有的坚持。身体里那强行催谷、早已透支殆尽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拄剑的手一软,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重重地向后倒去。冰冷的雪地接触着滚烫的脸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最后的感觉,是远处震天的喊杀声,和身下雪地被热血融化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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