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夏考虑去大学母校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犯怵。毕业后的这20年,她一次也没有回去过,几次同学聚会,她也是毫不犹豫的推脱了。可人生的神奇之处在于一个个无由头的变化,你生活的环境会变化,你周遭的人会变化,就连你自己都在不由自主的变化着。命运的齿轮一旦转起圈来,一切都会改变。当初你极力回避抵触的事情,现在却是心底里热切的渴望。内心的小火苗一旦起来,就如同老房子着火了一般,一发不可控制。当你有勇气回到那个原点,那里的风景不知道还是不是依旧?你会以怎样的心境去面对那里?
大学时的那班绿皮火车,亦如当年那般的悠长。窗外风景的切换,唤醒了沉睡的时光。校园里那一幕幕难忘的场景,一个接着一个的在脑海中回放。你以为已经忘却,其实都烙在了心房里,不常想起,可一旦触动,就如潮水般涌出来。窸窸嗦嗦的火车车厢里,响起了周传雄的《黄昏》,陈奕迅的《十年》,那充满回忆感的旋律让林夏一下子沉浸在一个绝缘体的空间里,一句句流淌的歌词,在心房的血管里流动。没有了年轻时的热血澎湃、感天动地,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被轻剐的痛,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下来,一遍遍的敲击着心房。蓦然的,林夏不由得感慨,自己有多久没有静下来过了?繁忙而高压的工作,无趣又无奈的婚姻,琐碎稀松的日常,没有时间去发呆,因为要早起早餐早会、晚睡晚餐夕会!这么些年坐火车,不是忙着敲键盘赶项目,就是当超级摇篮亦或超级搬运工。今天可以这样恣意的流泪真的是太畅快了!那这么些年陀螺般的忙碌有意义吗?
火车窗外,一棵孤零零的水杉树矗立在茫茫的天地间,那粗砺虬壮的树干,该是承受了多少成长的苦痛!树的旁边,枯黄的未长高的水杉树苗,光秃秃的水杉树桩,被连根拔起却依然倔强伸展的根须,这些的这些构成了水杉树世界里的寻常。那棵高耸的水杉树长成了,它还会经历风雨,还会一路忐忑,当然,长成的它更享受当下云淡风轻的从容!
火车不紧不慢的行驶了13个小时,静静的到站了。一下火车,林夏就直奔母校。学校的校门已全然没有了记忆里壮观宏大的感觉,相反,在左右两边新建高楼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局促。校门口的钟记油烫鸭,那独特的香辣成功的唤醒了味蕾的记忆。前苏联援建的教学楼、图书馆古朴依旧,却也多了一层灰蒙蒙的沧桑感。图书馆的北侧,被一条形似月牙的小河环抱着,大学时,同学们给这条小河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月亮湾。
图书馆二楼的窗户一扇扇打开着,每一个窗口都可以看到月亮湾。大学时,林夏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图书馆,尤其是图书馆二楼。
记忆里,河两岸的柳树稀稀朗朗的垂着枝条,恣意的在水边伸展。在时光的眷顾呵护下,现在的柳树愈发葱葱笼笼,那密密层层的枝叶悠悠的拂动着,更添一分成熟优雅之美。河水也从当年的清澈见底晕染成独具韵味的幽绿色。河岸边,当年弯弯曲曲的小土路已经“长到”一米宽,新铺上的彩色鹅卵石,让文艺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夏越走越熟悉,可也越走越迈不动脚。林夏似乎想看到什么,又好像不想看到什么,目光犹犹疑疑在河面上游走。河面除了潺潺的水波纹,跟常见的小河并无二样。抬眼望去,图书馆的窗户紧紧的闭合着,依稀之间,林夏看到了窗边的自己。
利落的短发,刘海顺着发际线别在右侧耳朵那,靠近发尾处夹着一个粉色的小发夹,浅浅的点缀着林夏青涩的脸庞。窗玻璃的倒影里,林夏的下巴肉眼可见的圆润。那还是大一的第一学期呢,刚刚结束高强度的高三学习,一下子放松下来,林夏长胖了15斤。看书累了,林夏会习惯性的看看窗外。
窗外,一叶迷你的小乌蓬船顺着水流划过来,船体目测不到两米,圆拱形的乌蓬小而精致,仿佛是变了颜色的半轮圆月镶嵌在船体上。乌蓬的侧面是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木雕造型,远远望去,恰如一个移动的微型木雕画廊。乌篷船的船头坐着一个笔挺的,高大的,有着宽厚背部的身影,墨茶色的遮阳眼镜片下,扬起的嘴角透着微微含笑的惬意。侧脸的轮廓仿佛是精心计算过的弧度和比例,端端正正。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两只手臂娴熟灵巧的划着船桨,仿佛在拨动一个美妙的乐器。林夏出神的凝视着,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阵暖流不期而至,心一下子觉得好美好的感觉。
从那天开始,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林夏都会坐在窗前等待着那个别致的乌篷船。遇见时,小小的欢喜,遇不到时,淡淡的失落。这样断断续续遇见遇不到有一两个月,之后,林夏一次也没看到过那个乌篷船。就当是生活里的小涟漪吧!林夏这样安慰自己。
人生的有些景致,纵然不见,心底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在图书馆看书累了,林夏会画素描画当作放松,画的主题和内容是月亮湾里的乌篷船。她常常会想,这么特别的乌篷船会有什么样动人的故事呢?
林夏的画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她挑出其中最满意的两张,一张贴在宿舍的书桌边,一张贴在自己床边的墙上,依旧是有空就观摩修改。来年的春天,学校《星光》校刊组织绘画大赛,林夏的画作《乌蓬月影》获得一等奖。颁奖那天,林夏手握着沉甸甸的奖杯,她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游走。颁奖结束后,林夏在学校大礼堂拐角的小咖啡厅坐了一会。
“你画得很细腻,意象唯美,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一段文雅清澈的语音从林夏的右侧后方传来,语音携带着的余温气息萦绕在林夏右耳边,她不禁回过头去看。一个富有少年感的脸庞正迎向她,就是那位坐在乌篷船上的身影!林夏不敢抬头,右手不停的搅拌着面前的咖啡。她从没想象过这样的碰面方式,生性腼腆的她更是局促不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尴尬的坐着。
“我叫沈彦辰,你呢?”
“林夏”林夏红着脸,怯生生的挤出来两个词。
林夏一直半低着头,眼睛余光里注意到沈彦辰正一块一块不慌不忙的往大杯美式咖啡里加冰块。林夏看看自己面前热气升腾的拿铁,再看看沈彦辰放满冰块的冰美式,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知道老外怎么称呼我们这样的么?”沈彦辰轻叹一口气,抿了抿嘴唇,眼角带着笑问林夏。
林夏摇摇头,仰起头,偷偷的看了几眼沈彦辰。
“香蕉”沈彦辰半是无奈的笑着说。
林夏的眼神里一下有了光彩,好奇的追问:“怎么是香蕉呢?”
“香蕉的皮是黄色的,果肉是白色的,你再想想”沈彦辰启发着。
“明白了!从外表看,你跟我们一样是黄色人种,但思想观念更西化一些,对不对?”林夏开始自由的洋溢着自己的开心。
“我是在日本出生的,我的爷爷是绍兴人,不过我从没见到过他。”看着眼前文静内秀的林夏,沈彦辰的心分明的动了下,他忍不住跟林夏介绍自己。沈彦辰不习惯跟别人讲自己的私事,可见到林夏,尤其是见到林夏的侧脸跟母亲23岁时的留影很像,他恨不得将自己的经历都讲给林夏听。
“难怪你那么会划乌篷船,看起来划船技能是祖传的呀!”林夏很享受这样的聊天。
听到这句,沈彦辰没有说话,眼泪噙满了眼眶。
林夏注意到了沈彦辰眼里的泪,她的眼睛也湿润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轻轻的握了握沈彦辰的手。
沈彦辰每天下午没有其他安排时都会去月亮湾那儿划自己手工制作的乌篷船。沈彦辰在月亮湾划船时,林夏就会去岸边的小土路那散步。月亮湾的尽头,是一个爬满紫藤花架的凉亭,据说那棵紫藤树是清代道光年间一位思念家乡的主考官种下的。凉亭的位置比较偏僻,凉亭的一侧是围墙,另一侧是采石后留下的没有植被的山脚。
沈彦辰会在凉亭那等着林夏,他们常常在那里待一个下午。沈彦辰没有吃晚餐的习惯,他们两个只要待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常常的聊天忘记了时间。太阳落山了,沈彦辰说:“再谈半小时”,月光洒在紫藤花架的缝隙里,林夏说:”宿舍关门时间还早着呢!”
沈彦辰在美国读的大学,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在那里,他跟一位爱尔兰姑娘相恋结婚,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文化观念的差异,加上聚少离多,小女儿10岁时,他们离婚了。离婚后,沈彦辰来到了他父亲的母校也就是林夏就读的大学担任建筑系教授。
“我第一次来中国,是在BJ下的飞机。在BJ,我看到了夕阳下的角楼,听到了驴车在王府井大街上奔跑的哒哒声,这些父母口中描述的、书本里讲到的场景一下子直观的显现在自己眼前,你们可能想象不到我的那种激动,真的是热泪盈眶!”
“小时候,父母在家里一直讲绍兴话,我的父亲曾经组织地方武装进行抗日。你们现在讲的一些俗语、传统习俗,我听起来会觉得好亲切。”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中国教书吗?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很想把自己学到的好的方面带到国内,我很想为中国做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我们学校的建筑系的创建我可是从开始就参与了哦!”
在沈彦辰的口中,林夏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她总是兴致盎然的听着,眼睛里神采飞扬。他们坐的位置也越来越近,开始时两个人在石桌的两侧相对而坐,后来并排而坐。林夏生日那天,他们谈到很晚,分别时,沈彦辰轻问了一句:“可以亲亲你的脸吗?”文君“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那蜻蜓点水般的温热点到了林夏的心里,她头也不抬的跑开了。“你的围巾忘拿了!”沈彦辰提醒道。林夏接过围巾,手指相碰,一股电流嗖的一下流遍全身。“我先走啦!”文君甜甜的说道,头依然害羞的低着。这大概就是初恋的感觉吧!
第二天清晨,沈彦辰发来一条短信“两情若是久长时”,林夏还没起床,眯着眼睛很有默契的回了一句“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个小丫头!”沈彦辰正在跑步机上看早新闻,收到林夏回复的短信,心里的快乐感觉要溢出来,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林夏的身影。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林夏,可又怕自己压抑的情感被激活后一发不可收拾,吓着了他心爱的姑娘。他们每天早上道早安,两个人通过对诗词的方式开启新一天的问候。
热恋中的情侣,分别也是感情的催化剂。沈彦辰有一个学术交流项目需要出差一个月。每晚的电话粥是他们彼此最放松的时刻。有一次,沈彦辰住处的电梯出现故障,担心错过他们约定的电话时间,沈彦辰直接爬楼梯到19楼,因为着急,右脚的大拇指头被撞破流血都没察觉到。不同的时空,心却时时刻刻在一起,看到美丽的风景憧憬心爱的人在身边,见到类似的身影心跳加速忍不住盯着多看几眼,忙起来还好一闲下来满脑子都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沈彦辰回来的日子。上午的课一结束,林夏就赶到宿舍睡了个早午觉,想着下午逃课去接沈彦辰。林夏睡得太沉了,闹钟的声音完全叫不醒她,等她睁开眼,已经是下午2点45分了,宿舍对外的窗台上堆了有10厘米左右的雪,宿舍的屋檐那已经挂上了冰凌子。窗外,雪几乎覆盖了宿舍四周所有的地方,石桌上、树上、小卖部屋顶上都是厚厚的积雪。白色的流浪猫伏在落满积雪的石凳子上,远远看去好像是住在雪房子里的猫咪探出了脑袋。月亮湾里大概结了很厚的冰,不少同学聚集在河面上溜冰,五颜六色的鞋子滑着天马行空的弧线,爽朗的笑声在宿舍门口都可以听得到。
宿舍暖气片上热着的迷你小笼包,奶香奶香的,林夏一口一个吃了四个。室友课桌上租来的14寸小电视里正播放着还珠格格,林夏蹭了一会电视剧还顺带瓜分了室友半碗方便面。
长过膝盖的白色羽绒服,浅紫色的连帽雨披,奶白色的马丁靴,林夏全副武装的出发了。走到校门口,公交车已经停运了。雪越下越大,林夏却是越走越轻快,她知道沈彦辰最喜欢变化的天气,尤其爱雪。听沈彦辰说刚到中国时碰到下雪,他会激动的跑到室外,感受雪花落到身上的翩翩姿态,举着相机抓拍落雪的别样景致。
走了一个小时,林夏走到了火车站。火车站有一座露天的天桥,连接着南北进出站口。两边的水泥台阶上,积雪清除时留下的水渍已经凝固成冰,各式的鞋子踩踏上去,将薄冰塑造成各种形状。人潮不停的上上下下,那些各种形状的薄冰似乎也有生命力,倔强的随着人潮起舞。林夏很喜欢观察这些细微的事物,正看得出神时,她看到天桥的南边,一条藏蓝色的围巾在舞动,定睛一看,是沈彦辰!林夏正站在天台北边的台阶上,她闷着头想来个百米冲刺跑上去。沈彦辰不舍得让她多跑,连忙摇头并用手指着前方示意林夏原地不动,他自己过来。下过雪的地面很滑,穿得像大熊一样的沈彦辰背着电脑包,拉着行李箱滑行式的快走。顾不得那么多的林夏,执意往上跑,可台阶实在太滑了,林夏直接顺着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爬。见面拥抱时,两个人的样子都有些狼狈,林夏的白羽绒服上,泥水浸湿出一片片的斑斑点点,沈彦辰有些秃顶的头皮露出来,头发的发根处水汪汪的泛着光亮,原本遮住秃顶处的头发顽强的倒向了另外一边。林夏仰头摸了摸沈彦辰满是水的脸,帮沈彦辰捋顺了头发。“正想亲你呢,你直接送上门了!”沈彦辰满是宠溺的在林夏的嘴唇上点了两下。“冻坏了吧,我给你暖暖”沈彦辰拉开衣服上半部的拉链,一把将林夏的头搂到心口。暖了一会儿,林夏歪着头,撅嘴往上一探,正好亲到了沈彦辰的脖子。直到今天,林夏还记得沈彦辰那暖暖的体香。
沈彦辰约林夏周末去住处吃自己制作的美式早餐。沈彦辰的住处是一幢教授楼,四层,沈彦辰住在三楼。林夏临时借了一辆没有锁的自行车骑过去。她起了个大早,想着早点过去不容易遇到熟人。五点半,林夏已经到了沈彦辰的楼下,楼下没有自行车停放处,她轻手轻脚的提着自行车进电梯,电梯到三楼打开门时,沈彦辰正微微含笑的注视着她,眼里闪烁着星光般的温柔。沈彦辰直接扛起自行车,大步流星的往家门口走。林夏怯生生的跟在后面,头低着,背部也略弯着,踩着小碎步,不时的看着沈彦辰的背影。沈彦辰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浅咖色的工装休闲裤,白色的运动鞋,满满的运动休闲风。再看看自己,浅紫色的牛角扣短大衣,苏格兰风格的短百褶裙,黑色的牛皮靴显得有些拘谨。
一进屋,靠墙的一侧是一个两人座的劳伦斯沙发,沙发边的茶几上整齐的叠放着一沓《扬子晚报》,报纸的旁边是几本有些发黄的书,书页的侧面有不同颜色的标签纸标识。沙发对面的电视里正播放着国际新闻的回放。沙发跟餐桌之间有一个跑步机,跑步机的托盘上有一本中英文词典,还有一个蓝色的便签本,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每天的跑步时长、公里数。字体不算好看,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很用力,一笔一划很是端正。后来的很多年里,林夏一直珍藏着那本便签本,她抚摩着那些文字,如同她的沈彦辰一直在身边一样。
沈彦辰扶着林夏的两肩,轻轻的推着她在餐桌前坐下。许久不下厨的沈彦辰煎了四根早餐香肠,两根半焦,另两根边角上有轻微的焦。他用牛排刀轻轻的刮掉了边角上的焦屑,放到了林夏的餐盘上,剩下的两根半焦的早餐香肠,彦辰左右手各举一个,耸耸肩,皱着眉头,仿佛是很不情愿的样子,两边各咬一口,然后又憋不住的咯咯笑。从认识开始,林夏从没看到彦辰有今天这样笑得舒展。
早餐后,他们坐在沙发那聊天。彦辰一会儿站起身拿两瓶饮料,一会儿去拿洗好的水果,每次过来时他们两的距离就更近一些。“我想你躺下,好好亲亲你!”彦辰跪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林夏躺在沙发上,他们沉浸在彼此的深情里,享受着彼此生命里最难忘的美好时刻。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进来,他们才发现窗帘都忘记拉上了。
那天下午1点半,沈彦辰送林夏下楼,从一楼电梯门口出来时,彦辰扛着自行车,林夏低着头跟在后面。同系的女同学梅静隔了老远看到林夏,大声呼喊她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听到声音后,林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飞快的往相反的方向走。等她回头看时,一位盘着高高发髻气质优雅的女士正抱着厚厚的文件夹,放到了沈彦辰的手上。隔着一段距离,听不到他们在谈论什么,见他们相视一笑,彦辰很自然的拍了拍那位女士的右肩,林夏连忙撇过头去,眼里酸酸的,转身就走,忘记了自行车,也没跟彦辰打招呼。
“你也认识沈教授啊!沈教授可是我们这个校区最最儒雅的老师!”梅静追上来,说话跟倒豆子一样的跟林夏说道。
林夏害羞的一笑。
“刚才那位是沈教授的助理,我心目中的气质女神,同济大学建筑系的高材生呢!”梅静右手掌贴着心口,头往右侧倾斜,满是陶醉的表情好像是在表演一个煽情的话剧。
林夏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第二天一早,林夏坐火车去南京参加为期两周的封闭式集训营,下火车时怎么也找不到手机,忙着培训的她想着等培训结束再买手机补办手机卡。
培训期间,林夏用培训机构那的公用电话打了两次彦辰的电话都没打通。
等林夏回学校时,她听说彦辰着急出国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
沈彦辰和林夏就这样失去了联系,他们的故事静悄悄的开始,然后又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不能说是失恋,明明心里还很相爱啊,就是,从那之后20年了,再没有能联系上!
毕业论文答辩前,林夏去学校图书馆查论文资料。在图书馆西北角最里面的那个书架的第四层,在那个可以看到月亮湾却再也看不到乌篷船的书架前,林夏翻到了沈彦辰主编的一本建筑美学书籍。里面的一段词一下子击中了林夏的泪点。那首词的名字叫“望月”,沈彦辰经常在划乌篷船时吟诵给林夏听:
“每遇见良辰和美景,总想起我的故乡。那里有锦绣山川,那里有美丽风光。最难忘春来去游钓,柳荫轻覆古池塘。于今独在客途里,路远山遥天一方。”
我也曾登楼望远,故乡不见云苍茫。遥想慈亲年渐老,恨无双翼如飞鸟。关山虽远任我翱翔,但愿今宵能有梦。梦魂得绕双亲旁,梦魂得绕双亲旁。
残阳西沉幽林里,独坐倍觉神黯伤。碧水东流小河边,慈亲宛如在身旁。愿化长风疾归去,愿变皎月照故乡。我寄长风与明月,遥祝双亲体安康。”
毕业散伙饭后,林夏在沈彦辰之前住的那幢楼下的长凳上一直坐到凌晨四点。沈彦辰住过的那个房间亮着跟以前一样的灯,可住的人已经不是沈彦辰了。
那样满心喜欢热烈爱着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联系不上,也不知道身在何方,梦里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那一夜,林夏感觉自己是哭干了眼泪。到上海时,林夏住院了三天,她的眼睛出现了视力模糊,几乎是短暂性失明。
林夏的心伤在时光的流转中一点点疗愈。工作的前三年,同龄的同学同事陆陆续续谈起了恋爱,林夏怎么也提不起谈恋爱的心情。工作的第四年,奶奶李秀英电话说亲戚介绍一个小伙子,说是林夏的初中同学。林夏完全想不起来初中时有过这个同学,不过她很应付的说:“你们觉得合适,那就谈谈看吧”。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现在已经叫不出名字的公园里。男孩子叫王志刚,跟林夏同龄,穿着和长相都有些中年化,两个人并肩走路时几乎没有身高差,但说话交流很真诚。他们走到一处大路,路的两旁整齐排列着两行白玉兰树。“你好像白玉兰。”志刚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林夏觉得疑惑,不由得认真打量起身旁的白玉兰树。高大挺拔的树干上,如翡翠般细腻的绿叶优雅的摇曳着,没有密密麻麻的你争我抢,每一片叶子都吸足了阳光,自由的舒展。成排的绿叶翠绿一片,整个空气中都散发着宁静和安宁的气息。绿叶间,硕大而饱满的玉兰花亭亭玉立,温润如玉的花瓣上点缀着清晨的露珠,宛如一颗颗洁白的珍珠。春日的暖阳倾洒而下,厚实而富有质感的花瓣在阳光的轻抚下,边缘泛着柔和的光。仔细去看,每一朵花都各有风姿。有的完全盛开,大方展露金黄的花蕊;有的半开半合,宛如羞涩的少女;有的微微张开,可爱的张望着这个新奇的世界。
“也许,这个男孩子有丰富细腻的心吧。”林夏平静的接受了志刚下一次的约会邀请。结婚的那天晚上,是一个天空布满繁星的夏夜。窗帘也是没有拉紧,透过空出来的一扇窗,林夏可以看到月亮离繁星很远很远,清冷的光在云朵里孤独的穿梭着。“彦辰也能看得到今天的月亮吧”林夏背对着志刚,无声的啜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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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林夏走到了那个跟沈彦辰无数次约会的紫藤花架下的凉亭。紫藤花还在,他们一起坐过的石凳也在,这让林夏的心多了一丝物是人非的伤感。石凳上坐着一位老者,如霜的白发晕染了深秋的苍凉,佝偻的身影,仿佛是一个不再柔韧的骨架颤颤巍巍硬撑着松弛的血肉,这大概就是风烛残年的样子吧。老人的左手扶着饭盒,右手缓慢的用勺子挖着饭菜。麻婆豆腐的香味钻到林夏鼻子里,她的肚子也咕咕叫了。响声传到了老人的耳朵里,他迟疑的抬起头。林夏尴尬的露出了怯意,连忙说了声“对不起”。时光可以改变容颜,但有些眉眼间的神采却一如往日。四目相视间,林夏的笑容凝固了。
“李叔!是你吗?”林夏哭着叫出来。林夏大学时,李叔是学校图书馆的管理员。李叔原先是学校食堂的正式工,退休后,他自学了图书馆管理知识,一直在学校图书馆工作。大学时,林夏经常去学校图书馆,跟李叔成了好朋友。有林夏喜欢的书,李叔总是做好标记,整理好留着林夏过来时看。
“你是林夏吧!”老人的眼里噙满泪花。“你毕业后,我打听了好几个同学,说你去了上海。”
林夏紧紧握住了老人的手,很是痛心和自责。这些年,自己真的忽略了很多方面。如果这么多年能想到写写信给李叔,哪怕过年过节电话问候下,心里也会好受些。
“爱人、孩子都还好吧?”李叔关切的问道。林夏第一次对李叔撒了谎,点点头,淡淡的说了句:“还好”。然后,连忙拿起手机,给李叔看两个孩子的照片。李叔展开随身带着的老花眼镜,仔细的端详着照片,连说:“两个小家伙真俊啊!”,发自内心的笑容在脸上的皱纹间舒展。
“你呢,一切都还好吧?”林夏关切的问。
“都好,都好,我还在自学英语呢!88岁喽,每天能学点想学的知识,这日子啊,没白过!”李叔笑得像个孩子,那闲适自得的神情真让人羡慕。
“李叔,对不起!”林夏温和的注视着李叔,她抿紧嘴唇,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如同无数晶莹的水滴一样,从眼角处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你这个孩子外表看起来文静温和,心性可硬着呢!你得对自己的心好一点,心里总装着个包袱,身体累心更累啊!”李叔轻叩着石桌,安慰着林夏。
“你是哪天回去啊,我有物品要交给你!”李叔嘱咐道。
“李叔,我准备明天下午回去。这次时间仓促,我都没给您带什么礼物。我一会去买些您以前喜欢吃的用的,孝敬孝敬您!您准备给我的物品是什么呢?”林夏的情绪缓过来,眼角还有泪痕,脸上已经挂上了笑容,她调皮的问道。
“是沈教授留给你的物品。”李叔平静的说道。
林夏一下子怔住了,她的泪又一次不受控制的涌出来,锥心的痛、彻骨的悲伤也在心底里无声的涌动着。
第二天跟李叔告别时,林夏拿到了沈彦辰留给她的礼物。是一个纯银质地的菱柱形印章。印章的侧面是手刻画,线条不那么整齐,但可以清晰的看到上面是一轮圆月,一个戴着蓑笠的渔夫坐在小船上,船桨划动起微微的涟漪。印章底部刻着小篆字体的几个字“辰·夏藏书印”。
李叔说:“你毕业后离开学校的第5年,沈教授来找过你。他请我转交这个印章给你,还留了他的新号码,临走前,沈教授强调说这个号码他会一直保留着。”
李叔继续说道:“我昨晚没睡好,还有个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
“李叔,我已经长大了,您请讲!”
“沈教授让我转达对你的道歉。他当时不辞而别是因为独居在台北的母亲突发心脏病,他赶去台北接母亲去美国治病。沈教授是个大孝子啊,他辞去工作,亲力亲为一直照顾到母亲去世。沈教授还说,她的母亲有个夙愿,落叶归根,可以安葬到老家橘园旁的沈家坞,那里可以看到他们家的老祖屋。那次沈教授回来就是联络处理这个事情。”李叔平静的娓娓道来。
“后来办成了吗?”林夏关切地问。
“办成了。他们村还安排专人看护墓地。他们家的祖屋原先分给村里20户人家居住,后来大家都搬出来了,地方上还对老祖屋进行了整体修葺,听说还挂了’沈氏故居’的牌子保护起来了呢!”李叔应答道。
“李叔,彦辰不辞而别,我当时任性决绝的切断了跟学校所有的联系。现在想想好后悔。你知道吗?彦辰过来的时候,正是我纠结、犹豫着要不要结婚的时候!”林夏失声痛哭起来。
“如果20岁有40岁的成熟,人生会少了很多遗憾,当然,也会少很多意思的。遗憾的,都是你回忆起来美好的事物。如若有缘,就勇敢些,如若无缘,当作念想吧!”李叔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