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弃簪择路(1 / 1)

荣禧堂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虚伪的喧嚷与父亲最后那句隐含薄怒的斥责。

沈知微立在廊下,初春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照得庭院里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海棠愈发娇艳欲滴,红得灼目,也红得讽刺。风掠过,几片花瓣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她素净的裙裾上,像溅落的几点血。

手腕上被沈娇掐出的刺痛尚未消退,心底那被强行压下的冰寒怒意与钝痛却已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死寂的潭。她低头,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几个深陷的、带着血丝的月牙印痕。方才在厅中,她就是用这双手,抽开了沈娇那带着炫耀和逼迫的钳制。

她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抚向发髻。指尖触到那支冰凉坚硬的玉簪,母亲留下的羊脂白玉簪,温润素净,是她身上唯一还带着母亲气息的物件。她将它轻轻抽了下来。

簪身温润依旧,只是无人看见的隐秘处,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自簪尾蜿蜒向上,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支撑的破碎。

“小姐”云苓追了出来,眼圈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恨,“他们怎么能这样!侯爷他太偏心了!还有二小姐,她…”

沈知微没有回头,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侯府高耸的院墙。那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圈定了她过往十几年的人生。“云苓,”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云苓心头发颤,“把眼泪收回去。眼泪,换不回被抢走的东西,也填不平脚下的路。”

云苓一愣,看着自家小姐挺得笔直的背影,那背影里透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孤绝的沉静与力量。她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用力点头:“是,小姐!奴婢不哭!”

就在这时,前院管事那带着难以抑制兴奋的高亢嗓音,清晰地穿透了庭院的风,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侯爷!大喜!宫里刚传来的消息,陛下下旨——选秀!凡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及勋贵之家,适龄嫡女,皆在备选之列!”

选秀!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沈知微死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

荣禧堂内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夹杂着柳姨娘刻意拔高的惊喜声和沈娇娇滴滴的询问。世子的声音似乎也说了句什么,带着几分意外的恭贺。门内门外,隔着一道门槛,却是冰火两重天。门内是即将攀附王府、更添荣耀的狂喜;门外,是被夺走“良缘”的弃子。

沈知微握着玉簪的手指猛地收紧,那裂痕似乎又深了一分,尖锐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明!

王府?世子?沈娇视若珍宝、不惜撕破脸皮抢夺的“良缘”?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清晰无比地浮现:世子萧珩今日在荣禧堂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心虚与隐忧,绝非偶然!这桩看似锦绣的姻缘,底下恐怕早已暗流汹涌!沈娇抢去的,未必是福,更可能是祸!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落下的同时,“选秀”二字带来的信息洪流,在她脑海中急速碰撞、重组、指向一个她此前从未敢想、也无需去想的方向,皇宫!

那是比定远侯府更高、更森严的围墙,是比王府更复杂、更凶险的漩涡!但,那里也是权力真正的中心!是唯一能彻底跳出家族桎梏、将命运真正攥在自己手中的地方!风险?九死一生!机遇?一步登天!

被家族当作弃子,被庶妹抢走看似安稳实则可能是火坑的“归宿”。她沈知微,难道就只能认命,等着被“安排”另一桩或许更不如意的婚事,继续在这后宅方寸之地,仰人鼻息,看人脸色?

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如同岩浆般从冰冷的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烧尽了所有的犹豫、不甘和隐痛。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闺阁少女的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冷硬与孤注一掷的锋芒。

“云苓,”沈知微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漱玉轩。”

漱玉轩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属于沈娇院落的喧闹。那是柳姨娘正带着人热火朝天地清点库房、准备嫁妆的声响,欢快得刺耳。

沈知微走到窗边的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容颜。她摊开手掌,那支带着裂痕的白玉簪静静地躺在掌心。

没有半分犹豫,她拿起簪子,手指在裂痕处用力一掰!

“咔!”

一声清脆的轻响。

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断成两截。断口嶙峋,再无修复的可能。

云苓刚端了茶进来,见此情景,惊呼一声:“小姐!这是夫人的遗物啊!”她扑过来,看着那断簪,心疼得眼泪又要掉下来。

沈知微却神色不变,拿起那带着簪头的半截断簪。断裂处尖锐、锋利,在铜镜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冰冷的寒芒。她将断簪凑近烛火,火焰跳跃着,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遗物?”她低声重复,指尖抚过那冰冷的断口,“母亲留给我的,是她的骨气,不是这易碎的物件。今日它断了,正好。”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眼神锐利如刀锋,“从今往后,它不再是簪发的饰物。”

她拿起一根坚韧的棉线,动作利落地缠绕在断裂处下方,将尖锐的断口仔细包裹、固定,只露出一点寒光四射的尖端。不过片刻,一支素雅无害的玉簪,变成了一支能藏于发间、隐于袖中的利器!

“小姐…”云苓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着她眼中那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冷静与狠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却又奇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沈知微将改造好的“簪匕”重新插入发髻,位置巧妙,既稳固又便于取用。那点寒芒被乌发遮掩,只余下玉质的温润光泽。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熟悉又清冷的闺房。

“云苓,把库房钥匙拿来。”

“小姐?”云苓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沈知微打开母亲留给她的那个不算大的紫檀木妆奁底层。里面并非珠翠钗环,而是厚厚一叠银票、几处京郊田庄的地契,还有几件分量十足、款式古旧的金饰,这是母亲当年压箱底的私产,也是她这些年悄悄积攒下、以备不时之需的底气。

“把这些,”沈知微点了点银票和地契,“还有我名下那几套暂时用不着的头面,尽快、悄悄地,全部换成现银。记住,找不同的人,分多次去不同的银楼、当铺,绝不能引起柳姨娘那边的注意。”

云苓意识到小姐要做什么,心脏狂跳,用力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小心!”

沈知微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装帧朴素的书籍,并非时下闺阁流行的诗词话本,而是《承平政要疏议》、《前朝旧事辑录》甚至还有半卷残破的《舆地纪要》。这些都是她这些年瞒着人偷偷收集研读的。她将它们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从今日起,这些书,就是我唯一的消遣。”她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接下来的日子,漱玉轩的门关得更紧了。

白日里,沈知微端坐窗下,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沈娇那边筹备婚事的喧嚣、柳姨娘刻意的炫耀、府中下人见风使舵的闲言碎语,都被那扇门隔绝在外。

她看的书很杂,尤其着重于本朝开国以来的重大事件、皇帝登基后推行的几项关键政令、以及边疆局势的邸报摘要(通过云苓从府中负责采买的老仆那里辗转得来)。

她不再调弄那些清冷的香,而是让云苓寻了些安神静气的普通香料,让室内保持着一种温和无害的气息。

云苓则成了最忙碌的影子。她利用出府替小姐“买针线”、“寻花样”的由头,频繁出入京城各处。

沉甸甸的银票和首饰悄然流出,换回更便于携带和使用的金叶子、小锭银元宝,以及一些市面上不易寻到的、关于宫中旧闻和礼仪禁忌的零散手抄本。她甚至通过一个曾在宫中浣衣局服役、如今在城外养老的嬷嬷的远房侄女,搭上了一条极其隐秘的线,付出重金,只为获取一些关于当前后宫格局、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嫔性情喜好的模糊信息。

沈知微如同一个最精密的工匠,一点点地打磨着自己,也编织着一张无形而脆弱的信息网。她的眼神越发沉静,气质中那份孤高清冷之下,渐渐沉淀出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与不易察觉的锐利。

这日午后,沈知微刚放下手中的《承平政要》,揉了揉眉心。窗外传来一阵喧闹的丝竹和女子的调笑声,是沈娇的揽月轩又在排演大婚时的乐舞。

门帘轻响,一个穿着半旧靛蓝布衫、身形瘦削的少年探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局促和好奇,正是柳姨娘所出的庶子,排行第三的沈知言。他生母早逝,在府中地位尴尬,性子也有些怯懦孤僻。

“大姐。”沈知言小声唤道,目光飞快地扫过沈知微案头的书,又迅速垂下,“我路过,听见你这边安静,二姐那边太吵了…”他手里捏着一卷破旧的画谱,指节有些发白。

沈知微心中微动。这个庶弟,是这府里难得的、心思还算干净的人。她示意云苓给他搬了个小杌子。

“坐吧。”沈知微语气平和,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谱上,“喜欢画画?”

沈知言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又有些自卑地小声道:“胡乱涂鸦,上不得台面。父亲说无用之功。”

沈知微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妆台前,打开妆奁中层的一个小抽屉,取出一方用素帕包裹的东西。她走回来,将素帕放在沈知言面前,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套半旧的颜料石青、朱砂、藤黄…还有两支上好的狼毫小楷笔。虽然旧了,但保存得极好。

“这是……”沈知言眼睛一亮。

“母亲留下的。”沈知微声音很轻,“她生前也爱丹青。我于此道不通,留着也是蒙尘。”她将帕子往前推了推,“送你了。”

沈知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感激,嘴唇嗫嚅着,一时竟说不出话。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方素帕,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谢谢大姐!”

“府里人多眼杂,未必清净。”沈知微看着他,意有所指地缓缓道,“若真想画,寻个安静去处,莫让人扰了。”

沈知言抱着颜料和笔,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被理解的激动光芒:“我明白!大姐!我定会好好画!”他像是得了莫大的鼓励,匆匆行了个礼,抱着他的“宝贝”快步离开了漱玉轩,背影都轻快了几分。

云苓看着少年离开,有些不解:“小姐,那套颜料是夫人心爱之物,您…”

“死物而已。”沈知微打断她,重新拿起案上的书卷,目光沉静,“能换得一个心思干净的人,在必要的时候,或许记得漱玉轩这份微不足道的‘清净’,便是它最大的用处了。”

她垂下眼帘,指尖在书页一行关于“前朝选秀,家世才德并重,尤重心性沉静、知进退者”的小字上,轻轻划过。窗外,沈娇院中的丝竹声越发喧闹喜庆,锣鼓点子敲得震天响。

沈知微恍若未闻,只低声吩咐:“云苓,前日让你打听的那位告老还乡的宫中教习嬷嬷,可有回音了?”

夜色深沉,揽月轩的喧嚣终于渐渐平息。整个侯府似乎都陷入了为明日世子正式下聘而准备的短暂休憩中。

漱玉轩内,烛火如豆。

沈知微坐在书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书卷,而是一张素白的宣纸。纸上墨迹未干,是几行清隽有力的小字:

“潜龙勿用,阳在下也。”

“履霜,坚冰至。”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她凝视着这几句出自《易》的爻辞,目光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藏着即将喷薄的力量。烛火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幽潭。

案几一角,静静躺着那张明黄刺目的选秀谕旨抄件。云苓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小姐,都按您的吩咐,东西和人,都备好了。”

沈知微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冷的“选秀”二字。那触感,如同抚过她发间那支改造过的玉簪的断口。

良久,她拿起那张写着爻辞的宣纸,凑近跳动的烛焰。

火舌倏地舔舐上来,素白的纸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只余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寂静的室内盘旋片刻,最终消散于无形。

“知道了。”沈知微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然,“明日,去告诉管事妈妈,我的名帖,递上去。”

她吹熄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只有发髻间,那一点被青丝遮掩的、玉簪断裂处透出的微末寒芒,在无边夜色里,固执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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