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冲八月,雨下得像有人在天空撕碎绸缎。
林叙坐在客栈回廊里,右腿支具搁在竹凳上,雨丝斜斜飘进来,打在他手背的纱布。
温杳撑着一把黑伞从巷口回来,怀里抱着一袋新鲜的鸡枞菌。
“今晚给你炖菌菇汤,补脑。”她弯腰收伞,水珠顺着伞骨滚成一条线。
林叙笑:“20岁的我这么好骗?菌菇还能补脑?”
温杳动作一顿,声音轻得像雨声:“32岁的你更好骗。”
他听见了,却没听懂,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黛色的山。
——他在看风景,我在看他。
客栈老板给我安排了对面的二楼客房。
每天清晨,我都能看见林叙坐在窗前写字。
温杳给他买了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手账,封面写着:
“给 32岁的林叙——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来。”
我透过望远镜看他写下:
【Day 15】
今天雨停了,阳光照在瓦檐上,像碎玻璃。
温杳说我以前最怕冷,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提到一个名字:宋渝。
我写下这两个字,心脏突然疼了一下。
——医学上说这叫“心因性疼痛”,我不懂,我只想知道她是谁。
和顺的夜晚有篝火。
温杳拉着林叙去跳舞,他笨拙地跟着节奏,支具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我混在人群里,戴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
鼓点响起时,他忽然回头,目光越过火光,直直落在我脸上。
那一秒,我呼吸停滞。
他向我走来,一步、两步,最后停在离我半臂的位置。
“我们……是不是见过?”
鼓声太大,我心跳更大。
我摇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游客,第一次来。”
他露出抱歉的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转身那刻,温杳站在火堆另一侧,隔着跳跃的火焰与我四目相对。
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
“你违约了。”
第二天凌晨,林叙癫痫发作。
镇上的小诊所灯火通明。
我冲进走廊,看见温杳跪在床边,死死按住他人中。
林叙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丝。
医生推注安定,他瞳孔散大,像濒死的鱼。
我靠在门框,指甲陷进掌心。
温杳抬头,眼圈通红:“你满意了?”
我声音发抖:“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一眼就够了?”她冷笑,“他的命只有一次。”
我买了最贵的蔡司望远镜。
镜头里,林叙的睫毛都清晰可数。
他皱眉时,眉心有一道极浅的川字纹——那是 32岁的他才会有的痕迹。
20岁的林叙没有这道纹。
于是我确定,他的身体正在偷偷记住过去。
我跟着本地人上山采菌子。
鸡枞菌要清晨带着露水采,伞盖未开,像握紧的拳头。
我把最新鲜的那朵放在客栈厨房门口,附一张纸条:
“给 7号房的林先生,补脑。”
温杳出来时,捡起纸条,目光扫过对面二楼。
我躲在窗帘后,心跳如鼓。
我在古镇旧书摊翻到一本 2009年的福利院年鉴。
封底有张照片:
17岁的林叙和 15岁的温杳,并肩坐在榕树下,两人手腕系着同款红绳。
我买下整本书,回到房间,把照片剪下来,夹进钱包。
那天晚上,林叙在日记里写:
【Day 22】
温杳给我看了一张老照片,问我记不记得。
我盯着那个女孩,心脏像被针扎。
——不是疼,是空。
好像有人在我心里挖走了一块,却忘了告诉我挖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