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时，白芷已经捧着铜盆在床榻边候了半个时辰。水面浮着的梨花花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映出床上人不安的睡颜。
“姑娘，该起了。“白芷轻轻推了推云昭的肩膀，“今日及笄礼，夫人特意嘱咐要早些准备。“
云昭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中衣。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咽喉，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鸩酒灼烧的痛感。直到看清熟悉的闺房陈设，攥紧锦被的手指才稍稍松开。
“我睡了多久？“
“才卯时三刻。“白芷绞了帕子递过来，“姑娘做噩梦了？方才一直在说梦话。“
云昭接过帕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昨夜从母亲那里回来后，她对着那卷密文研究到三更天，最后伏在案几上睡着了。铜镜里映出她眼下的青影，与十五岁的面容格格不入。
“长公主到了吗？“
“刚到府门。“白芷打开妆匣，“听说还带了宫里尚服局的嬷嬷，要亲自为姑娘梳妆。“
云昭指尖一顿。前世萧玉瑶也是这般殷勤，结果在梳头时“失手“扯散了她的发髻，让她在满堂宾客面前出丑。那支被摔碎的玉簪，是母亲给她的及笄礼。
“用这支吧。“她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支素银簪子，簪头雕着不起眼的梨花，“礼服也换那件月白的。“
白芷瞪大眼睛：“可那件太素净了，及笄礼上......“
“正合我意。“云昭解开衣带，锁骨下方的朱砂印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这是裴氏血脉的证明，也是前世引来杀身之祸的开端。
更衣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白芷推开窗，只见几个婆子慌慌张张地往后院跑。
“怎么回事？“
“听说沈家公子突然到访，侯爷正在前厅接待呢！“
云昭手中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沈砚？此时他应该还在江南养病才对！前世直到秋猎时，他才第一次出现在京城权贵的视野里。
“姑娘认识这位沈公子？“白芷捡起梳子，疑惑地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色。
“......不认得。“
铜镜映出她僵硬的笑容。昨夜那个在雨中出现的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腰间那柄龙纹剑绝不会错——那是前朝太子的佩剑，后来成了新帝从不离身的信物。
“快些梳妆吧。“云昭攥紧衣袖，“别让长公主等急了。“
......
正厅里已经坐满了宾客。云昭踏入厅门时，立刻感受到数道目光的注视。她看见父亲端坐主位，身侧是几位朝中重臣；母亲裴明嫣面色苍白地坐在一旁，手中紧攥着一方绣着梨花的帕子。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上首的萧玉瑶。长公主今日一袭绯红宫装，金线绣成的凤凰在裙摆上振翅欲飞。她正含笑与身旁的贵妇说话，腕间金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云姑娘来了。“萧玉瑶抬眼，唇边漾开明媚的笑容，“本宫特意向父皇求了恩典，今日为你加笄，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云昭垂眸行礼，余光扫过厅内每一个角落。没有沈砚的身影。难道方才的骚动只是谣传？
“臣女谢长公主厚爱。“
她刚起身，就听见萧玉瑶惊讶的声音：“怎么穿得这样素净？及笄礼可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珐琅胭脂盒，“这是南诏进贡的'醉胭脂'，本宫特意为你留的。“
云昭看着那盒鲜红的胭脂，前世记忆翻涌而来。就是这盒胭脂，当众打翻在她衣襟上，让她在慌乱中扯开领口，暴露了那个致命的印记。
“公主美意，臣女愧不敢受。“
“这是什么话。“萧玉瑶起身走近，染着蔻丹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女儿家就该好好打扮......“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胭脂盒突然倾斜——
云昭早有准备，猛地侧身避开。胭脂盒“啪“地掉在地上，鲜红的粉末洒了一地。
“臣女失礼！“她佯装惊慌，故意踩住自己的裙摆向前扑去。
“啊！“
萧玉瑶惊叫一声，被她撞得踉跄后退，腕间的金镯“当啷“落地。满堂宾客哗然，云昭“手忙脚乱“地接过白芷递来的帕子擦拭，衣领始终纹丝不动。
“长公主恕罪！“她跪伏在地，声音颤抖，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萧玉瑶的脸色难看至极，精心描绘的柳眉几乎竖起来。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得不强撑笑容：“没、没关系......“
礼乐适时响起，及笄礼正式开始。云昭跪坐在席上，感觉到萧玉瑶的手指重重地扯过她的发丝。疼痛从头皮传来，她却露出乖巧的微笑。
当赞者唱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时，厅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逆光而立，惊起满堂骚动。
“在下沈砚，奉家父之命特来贺云姑娘及笄之喜。“
清冷的声音像一把刀劈开喧闹。云昭猛地抬头，看见那个墨蓝长衫的男子站在门口，腰间龙纹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云昭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玩味——就像猎手看见自投罗网的猎物。
“沈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云易起身相迎，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惊讶，“令尊身体可好？“
“托侯爷的福。“沈砚拱手行礼，目光却未从云昭身上移开，“家父一直惦记着与侯爷的棋约。“
云昭攥紧了衣袖。前世沈砚的父亲早亡，哪来的什么棋约？这个突如其来的“沈公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及笄礼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当萧玉瑶将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进云昭发间时，沈砚突然上前一步：“长公主这支簪子虽贵重，却不及云姑娘的气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不如试试这个？“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白玉梨花簪，与云昭妆匣里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云昭的血液瞬间凝固。这是前世沈砚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当时他说：“梨花最衬你。“
“这......“萧玉瑶的笑容僵在脸上。
“沈公子好意，小女心领了。“云易突然插话，语气不容置疑，“及笄礼已成，就不必更换了。“
沈砚微微一笑，收回锦盒：“是在下唐突了。“
礼成后的宴席上，云昭借口更衣离席。她需要静一静，理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穿过回廊时，假山后传来压低的交谈声。
“......东西已备好，今夜子时......“
是父亲的声音。
“沈家那边......“另一个声音低沉陌生。
“不必担心，他活不过这个月。“
云昭心头一震，脚下一滑踩断了枯枝。
“谁？！“
她转身就跑，却在拐角处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熟悉的沉水香扑面而来，她抬头对上沈砚深不见底的眼睛。
“云姑娘这是要去哪儿？“他扶住她的手臂，手指冰凉如毒蛇的鳞片。
云昭猛地抽回手：“沈公子请自重。“
沈砚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衣袖：“姑娘似乎很怕我？“
“我与公子素不相识。“
“是吗？“他突然逼近一步，“那为何姑娘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暮色四合时，云昭终于回到闺房。她展开那卷从算盘中取出的丝绢，在烛光下仔细辨认那些被血迹模糊的字迹：
“巫蛊案非梁皇所为，实乃......“
后面的关键信息已经难以辨认。她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偏离了前世的轨迹。沈砚的提前出现，父亲诡异的谈话，还有那支不该存在的梨花簪......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云昭警觉地抬头，看见窗纸上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云姑娘。“沈砚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的手摸向枕下的匕首：“夜深人静，沈公子此举不妥。“
“事关令堂性命。“
云昭瞳孔骤缩。她轻轻推开窗，看见沈砚站在月光下，手中拿着一方染血的帕子——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梨花，是白芷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