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关，红尘问心。
问心关内，天地颠倒。
凌岚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垠星空中，脚下是翻滚的云海，头顶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记忆的碎片如同坠落的星辰，在她身侧流转不息。
每个碎片里，都映着往事的剪影——有枪尖挑起的晨露，有踏碎的山河，还有……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道为何物？”虚空中的声音似远似近。
凌岚抚过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烛夜枪冰冷的触感。
她不假思索道，声音带着五百年来未曾改变的笃定：
“手中执念，足下无悔，方为道。”
“若此路尽头……是万丈深渊？”
凌岚眼前浮现出最后一战的景象，天穹裂隙中那只冷漠的红色巨瞳，十二道相继黯淡的本命魂灯。
“那深渊……”她轻声道，虚空中抓过一块正在坠落的碎片，“我早就见过了。”
她突然握拳，将那片记忆牢牢攥在掌心。
“但正因见过深渊……”
她周身猛然迸发出凌厉气势，那些坠落的记忆碎片全部悬停在空中，“才更知光明可贵，若深渊在前，我便将它踏平！”
话音未落，黑雾骤起。
雾气中走出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心口枪痕犹在滴血。
那是五百年前陨落的自己，眼中带着讥诮与怜悯，“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慕长生，此刻汲汲营营求那天品道基，又与那些庸人有何区别？”
记忆的碎片开始剧烈震颤，映出无数世界的生灭。
沧海桑田，星辰陨落，连天道都有寂灭之时。
凌岚凝视着那些破碎的光影，忽然伸手接住一片。
碎片在她掌心化作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羽翼在晨光中透明发亮。
“你看……蜉蝣不知晦朔，却把朝暮过成了永恒。”
“星辰亘古长存，却未必比它更懂‘存在’。”
蜉蝣振翅飞起，在它身后，无数记忆碎片重新排列。
有她教导小阿鸢练剑时落在青丝间的桃花，有十二天骄在归墟绝阵中相视而笑的最后时刻，还有今世醒来时，掌心接住的第一片雪花。
“我求的从来都不是永恒……”凌岚眼中泛起星芒，那些记忆的光点尽数没入她的心口，“而是每一刻都淬成不悔的模样，过去如是，未来亦如是。”
“就像当年……明知必死仍要出那一枪时，你可曾后悔过？”
黑雾中的幻影怔住了。
恍惚间，两个时空的凌岚隔着五百年光阴对视。
“纵使明日天崩地裂，此心亦曾照彻山河，何憾之有？”
最后一字落下，漫天星光将黑雾照得通透，那个满身伤痕的“她”竟释然般地笑了起来，身形渐渐化作光点消散。
然而，光点还未散尽，天地忽生异变。
“轰——”
一道紫电劈开星穹，雷光中浮现九重天阶，阶上云雾缭绕，隐约可见无数修士止步的身影。
“痴儿！”
雷音轰然炸响，整片星空剧烈摇晃，九道雷霆交织成牢笼，将凌岚困在中央。
“自古地品九千九，天品不过一掌之数……”
雷音渐柔，一道温和的金光落在凌岚身前，化作一枚无瑕道种，递到她面前。
“你强求天品，不过是执念。若此刻放弃，立地可得地品圆满！”
凌岚看着那些身影，忽然轻笑出声，抬手击碎了“无暇道种”。
“天品筑基不在丹田，而在道心！”
九重天阶上的雷云开始沸腾，紫电如蛟龙在云层间翻涌。
凌岚逆着雷光仰头，眼中映出那些止步天阶的身影：有人跪地痛哭，有人道心崩碎，有人带着地品圆满的满足化作雕像……
“地品求‘无缺’，天品求‘有憾’！正因明知完美不存在……”
“仍敢以这残破之躯叩问天门，这才是天品真意！”
滚滚雷音化作怒喝：“狂妄！”
霎时间，九重天阶上紫电暴涌，万钧雷霆凝成通天彻地的光柱。
凌岚青丝逆舞，衣袍在雷罡中猎猎作响，脚下星海也被雷威压得塌陷千丈。
“来！”她一步踏出，目光坚定，迎着天雷向九重天阶而去，“且看这雷劫劈不劈得碎我这‘妄念’！”
雷劫劈下，紫电如龙，却在触及凌岚眉心的刹那骤然凝滞。
那毁天灭地的威压忽如春风化雨，散作漫天流萤。
九重天阶上的雷云无声褪去，露出其后浩瀚星河——每一颗星辰都明亮如初，仿佛方才的劫难不过是一场幻梦。
“原来如此……”
虚空中的声音第一次带上笑意，天阶尽头，一道金桥凭空而生，直抵凌岚足下。
桥上没有繁复道纹，只刻着两行斑驳古字：
“向死而生者，方见真天。”
最后一字落下，整片星空骤然寂静。
那些破碎的、染血的、带着遗憾的记忆，此刻全都化作星光，涓涓流入她丹田道基。
每一道伤痕，都成了道纹；
每一滴血泪，都成了道韵；
每一段遗憾……都成了叩问天门的台阶。
星光流转，凌岚的丹田内，道基渐渐成形，每一缕道纹都映着过往的痕迹。
她静立虚空，等待筑基大成的那一刻——可预想中的圆满并未降临。
星河依旧璀璨，却迟迟不肯收束。
“嗯？”
凌岚微微蹙眉。
按理说，红尘问心已过，道基既成，此刻应当筑基圆满，神魂归体。
可这片星空幻境却仍旧稳固如初，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她心生疑惑的刹那——
“唰！”
整条星河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一切，连她脚下的金桥也无声消散。
凌岚立于虚无之中，五感尽失，连时间的流动都仿佛停滞。
“……”
绝对的寂静里，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亘古之前传来，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这就是你的道心？让吾看看……五百年前殉道的岚墟道尊，如今竟成了个小丫头？”
凌岚瞳孔微缩。
这声音竟直接点破了她前世身份！
而且这声音……
她绝不会认错。
五百多年前，天穹裂隙之后，那只俯瞰众生的红色巨瞳，正是以这样的语调，宣告了整个修真界的末路。
寒意从脊背窜上，凌岚猛然抬头，可眼前依旧是无边黑暗。
“有趣！”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似嘲讽，似怜悯。
话音刚落，凌岚丹田内的道基突然剧烈震颤，那些刚刚成形的道纹竟开始扭曲、崩裂，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生生撕扯！
无形的威压如山岳般碾来，凌岚闷哼一声，竟被硬生生压跪在虚空！
“看啊……你连吾一缕意念都承受不住。”那声音再度响起，“你所谓的‘道’，在真正的‘神’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凌岚咬牙抬头，黑暗中，终于浮现出一抹暗红色的微光——
一只巨大的魔瞳，正缓缓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