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是被冻醒的。
后颈的凉意像条小蛇,顺着脊椎钻进衣领,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却在碰到身下硬邦邦的木板床时猛地睁开眼。
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晒过的棉花混合着艾草的味道,绝不是他那间洒满雪松香水的卧室该有的气息。楚阳撑起身子,视线扫过四周——斑驳的白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物理公式海报,窗台上摆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里面插着两支快用完的铅笔,床尾的铁架上挂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还打着个不显眼的补丁。
这不是他的房间。
楚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双过分纤细的手,指节不明显,掌心分布着细密的薄茧,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他猛地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是陌生的轮廓——下颌线比记忆中柔和许多,嘴唇的形状也更小巧,连耳垂的弧度都带着不属于他的秀气。
“操。”
一声低骂从喉咙里滚出来,却让楚阳自己吓了一跳。那声音细弱、沙哑,带着点女生特有的清冽,完全不是他惯有的低沉嗓音。他踉跄着爬下床,膝盖撞到床脚时疼得倒抽冷气,这具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
房间角落立着一面掉漆的穿衣镜,镜框上缠着几圈透明胶带。楚阳一步步挪过去,每走一步,地板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狈。当镜子里的人影完整地映入眼帘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镜子里的女生穿着洗得褪色的睡衣,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双眼睛很大,瞳孔是纯粹的黑,此刻正盛满了惊恐和茫然,像只受惊的幼鹿。这张脸他有点印象,是那个总在图书馆角落啃书本的特优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陶妖?
楚阳抬手,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抬手。他皱眉,镜子里的人也皱起眉头。那双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手腕内侧还有颗小小的红痣。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他对着镜子低吼,声音却依旧是女生的调子,尖锐又刺耳。
昨晚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暴雨中的碰撞,灌木丛里的挣扎,还有那道劈在老槐树上的惨白闪电。楚阳想起那个摔在泥水里的女生,想起她校服上的校徽,想起她那双倔强的眼睛。
一个荒诞到离谱的念头钻进脑海,让他浑身发冷。
与此同时,楚家别墅的卧室里,陶妖正蜷缩在天鹅绒被子里发抖。
柔软的床铺陷出一个深深的坑,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木质香气,床头柜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她眼睛发疼。这不是她的宿舍,甚至不是学校里任何一个地方。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五点半,指针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陶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在碰到被子上精致的刺绣时僵住。这双手骨节分明,手背是健康的蜜色,指缝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烟草味。她猛地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和宽阔的肩膀。
床头柜上立着一面银框镜子,陶妖几乎是爬着过去的。当她看清镜中人的模样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却在声音出口的瞬间变成了低沉的男声,粗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镜子里的少年有着浓密的黑发,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英挺的眉骨。他的眼睛是浅褐色的,此刻正瞪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和她一样的惊恐。鼻梁高挺,嘴唇的轮廓清晰,下巴上还有点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
这是楚阳。那个总是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在走廊里和一群人勾肩搭背,眼神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的富家少爷。
陶妖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皮肤的触感,感受到少年独有的、略显粗糙的肌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宽大的丝绸睡衣下,是属于男生的、结实的胸膛和手臂。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声音却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害怕。
昨晚暴雨中的碰撞,那道撕裂夜空的闪电,还有楚阳那张写满烦躁的脸……记忆像断裂的胶片,在脑海里反复播放。陶妖想起奶奶讲过的那些关于魂魄的老话,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和楚阳……互换了身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陶妖用力压下去。太荒唐了,一定是她昨晚淋雨发烧了,才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在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时再次愣住。
那是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外壳是限量版的黑色鳄鱼纹,屏幕上还贴着昂贵的蓝宝石膜。陶妖颤抖着拿起手机,指纹解锁失败,她试探着输入自己的生日,屏幕毫无反应。当她鬼使神差地输入楚阳的生日——那个在学校论坛上被无数女生讨论过的日期时,手机“咔哒”一声解锁了。
壁纸是楚阳在篮球场上扣篮的照片,背景里挤满了尖叫的女生。
陶妖的指尖划过屏幕,点开相册。里面大多是聚会、赛车、和一群人勾肩搭背的照片,偶尔有几张风景照,拍得却很随意。她往下翻,突然看到一张被设置了隐藏的照片——那是在图书馆的角落,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正低头看书,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头发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个女生,是她自己。
陶妖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停在屏幕上。楚阳为什么会有她的照片?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一个略显刻薄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楚阳,都几点了还不起?今天要去公司见张总,你爸在楼下等着了。”
是楚阳的妈妈。陶妖在学校的家长会上见过她,穿着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看人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审视。
陶妖慌了神,她该怎么办?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扮演楚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看起来就很严厉的楚父,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些所谓的“公司事务”。
镜子里的少年脸色苍白,眼神慌乱。陶妖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着楚阳平时的语气,用那道陌生的男声喊道:“知道了!”
声音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虽然还有点僵硬,但确实有几分楚阳那股不耐烦的味道。
门外的人没再说话,脚步声渐渐远去。
陶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是看着镜子里的楚阳,突然感到一阵绝望。她该怎么变回去?她的奖学金,她的学业,她远在乡下的奶奶……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而在明德高中的女生宿舍里,楚阳正对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咬牙切齿。
“妈的,这什么破事!”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却发现这具身体的头发比他的短很多,手感也完全不同。
宿舍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走进来,看到他站在镜子前,笑着说:“陶妖,你醒啦?快收拾一下,今天早上有数学小测,老班要提前十分钟点名呢。”
是陶妖的室友,一个叫李萌萌的女生,性格很开朗。
楚阳转过头,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表情,却因为不熟悉这张脸的肌肉控制,显得有些僵硬:“知道了。”
他的声音还是女生的调子,虽然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透着一股怪异。
李萌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声音怎么怪怪的?是不是感冒了?”
“嗯,有点。”楚阳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在疯狂盘算。数学小测?那个戴眼镜的地中海老头?他上次数学考试好像只考了 28分,要是等会儿露馅了怎么办?
他看着床上那件蓝白校服,又看了看镜子里那个瘦弱的女生,突然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互换,或许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