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在早读课的铃声里冲到储物柜前,金属柜门被他拽得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陶妖的储物柜是最底层那个,柜门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星座贴纸,边角已经卷了起来。他记得昨天晚自习结束时,把数学老师讲过的试卷塞在了里面,现在得赶紧拿出来再啃一遍——昨晚那个“我以后会努力的”的承诺,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重。
手指刚碰到柜门内侧的挂钩,就有个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落下来,打着旋儿掉在沾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是张折叠成方块的便签纸。
楚阳弯腰捡起来,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边缘,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这具身体的直觉似乎比他原来的敏锐得多,像只警惕的小兽,对周遭的恶意总能提前感知。
便签纸被展开的瞬间,潦草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乡下妹滚出明德,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头,用红笔涂得乱七八糟,像凝固的血。
楚阳的手指猛地攥紧,便签纸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他想起昨天苏雨晴凑过来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想起走廊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想起李萌萌说过,陶妖的校服总是被人偷偷扔在垃圾桶里。
原来这就是陶妖每天要面对的东西。
他以为的“优等生的顺风顺水”,背后藏着这么多腌臜的恶意。那些看似无害的玩笑,那些躲在暗处的指指点点,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这具身体里的韧性。
“陶妖,发什么呆呢?”李萌萌抱着书本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纸条,脸色瞬间变了,“又是这种东西?”
楚阳没说话,只是把便签纸重新折好,塞进校服口袋里。纸角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
“别理他们。”李萌萌压低声音,往四周瞥了瞥,“肯定是苏雨晴那帮人干的,她们就是嫉妒你成绩好。”
嫉妒?楚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从小活在别人的羡慕和讨好里,第一次知道被人用这种方式“惦记”,原来是这么恶心的感觉。
“我知道。”他把试卷从柜子里抽出来,纸张边缘被陶妖用订书机整齐地钉在一起,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红色批注。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天台接到的电话,陶妖用他的声音说“我想家了”时,那声带着哭腔的颤抖。
原来她不是天生就那么坚韧,只是把委屈都藏在了没人看见的地方。
早读课的铃声快要结束时,楚阳拿着那张匿名纸条,径直走向苏雨晴的座位。
她正对着镜子涂口红,玫瑰色的膏体在嘴唇上划出精致的弧线,看到“陶妖”走过来,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扬起下巴,笑得像只骄傲的孔雀。
“陶妖,有事吗?”
楚阳把便签纸拍在她的练习册上,骷髅头的图案正对着她涂得鲜红的指甲。
“这是你写的?”他的声音是陶妖的清细,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周围的同学瞬间安静下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两人身上。
苏雨晴的脸“唰”地白了,随即又涨得通红。她猛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你凭什么说是我写的?陶妖你别太过分,自己心里阴暗就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我没说是你写的。”楚阳蹲下身,把纸团捡起来,重新展平,“但写这东西的人,肯定就在这附近。”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几个女生,她们要么低下头假装看书,要么眼神闪烁地避开,嘴角却藏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们是不是觉得,”楚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教室,“嘲笑一个努力生活的人,很有意思?”
他举起那张便签纸,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迹:“说她是乡下妹,说她不该待在明德——那你们呢?你们在这里挥霍着父母的钱,上课睡觉,考试作弊,就比她高贵吗?”
这话像颗炸雷,在教室里炸开了锅。
“你胡说什么!”一个短头发女生猛地站起来,“谁作弊了?”
“我没点名。”楚阳看着她,眼神里的嘲讽像针一样扎人,“但有些人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苏雨晴身上:“还有你,苏雨晴。上周数学测验,你抄我的答案,被老师发现了还反咬一口。现在又搞这种小动作,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比你好?”
苏雨晴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原本附和她的女生,此刻都低下头,假装和自己没关系。
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走进教室,看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没人说话。楚阳把便签纸叠好,放进老师手里:“老师,有人写这个骂我。”
老师看完纸条,脸色沉了下来。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全班:“写这种东西的人,下课到我办公室来。还有,从今天起,谁再敢搞这种小动作,别怪我不客气。”
苏雨晴的肩膀抖了抖,眼圈红了。
楚阳回到自己的座位,李萌萌偷偷给他比了个“厉害”的手势,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他却没觉得轻松,胸口反而堵得更厉害——原来替陶妖出头,是这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而此时的楚家别墅,陶妖正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怎么把领带系得自然些。
楚父今天要带“他”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早上特意让管家来教了半小时礼仪。什么“与人握手时要凝视对方的眼睛”“碰杯时杯沿要比长辈低半寸”,规矩多得像天上的星星,让她头晕眼花。
“楚阳,准备好了吗?”楚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张太太她们已经到了,在客厅等着呢。”
“来了。”陶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少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是她从楚阳的照片里学来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可落在别人眼里,却更像只受惊的兔子。
她走进客厅时,几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女人正围坐在一起聊天,看到“他”进来,都停下了话头,目光齐刷刷地打在她身上。
“这就是楚阳吧?长这么高了。”一个胖太太笑着站起来,伸手想摸她的头。
陶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胖太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
楚母赶紧打圆场:“这孩子,跟他爸一样认生。”她拉着陶妖的手,把她推到胖太太面前,“快叫张阿姨。”
“张阿姨好。”陶妖的声音是楚阳的沙哑,却带着她自己的温顺,听起来格外怪异。
张阿姨的笑容更勉强了。她凑到楚母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楚母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笑着岔开了话题。
陶妖站在原地,像个误入华丽舞台的小丑。那些女人的目光像带着钩子,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嘴角的笑容里藏着探究和嘲讽。她能感觉到她们在议论“他”,说“楚家少爷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了”“是不是上次飙车摔坏了脑子”。
原来楚阳每天面对的,不只是餐桌上的冷暴力,还有这些藏在笑容背后的刀子。
晚宴开始后,陶妖坐在楚阳的身体里,小口小口地喝着果汁。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疼,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她听来却像噪音。她看到楚父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像个天生的主角。
“你怎么不去跟大家聊聊?”楚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手里端着杯红酒。
“我不太会。”陶妖实话实说。
楚父沉默了几秒,突然说:“其实你不用学别人,做自己就好。”
陶妖愣住了。她抬起头,看到楚父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眼里没有了平时的严厉,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爸?”
“嗯?”楚父抿了口红酒,“怎么了?”
“没什么。”陶妖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原来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
晚宴结束时,陶妖在停车场看到了苏雨晴的妈妈。她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笑着跟楚母打招呼,眼里的精明像藏不住的光。
“那是苏总的太太。”楚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苏家和我们有生意往来,她家女儿好像跟你一个学校?”
“嗯。”陶妖点点头,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苏雨晴的敌意,或许不只是因为嫉妒。
车子驶离宴会厅时,陶妖看着窗外倒退的灯火,掏出手机给那个熟悉的陌生号码发了条短信:“我今天好像有点懂你了。”
很快,收到了回复,只有三个字:“我也是。”
陶妖看着那三个字,突然笑了。原来这场互换,真的让他们看到了彼此看不到的世界。那些曾经以为无法理解的孤独,那些看似无法跨越的鸿沟,在一次次的感同身受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储物柜里的匿名纸条还躺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慈善晚宴的觥筹交错还在继续,但有些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悄发了芽。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或许还会有新的挑战,但这一次,他们的心里都多了点底气——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夜风穿过车窗,吹起陶妖额前的碎发。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桀骜的少年,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她开始懂他了。
而明德高中的储物柜前,楚阳看着那扇贴着星座贴纸的柜门,轻轻说了句:“以后有我呢。”
声音很轻,却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走廊里,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