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墨韵华章”四楼巨大的脏污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棱角锋利的光斑，浮动跳跃的尘埃在其中穿梭、碰撞，无声地演绎着微观世界的疯狂。空气里弥漫的旧纸油墨气息，仿佛凝固的硝烟。
秦菲菲僵立在印刷机旁，刺骨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扎透了她的脊背。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白晓晚手中那个不起眼的黑色信号盒上。那幽蓝的、如同深海怪物独眼的光点，每一次缓慢的明灭，都像沉重的心跳锤击着她的神经。
“三…三点零一分？”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抖，每一个字都沾满了冰冷的汗，
“那这中间的三分六十秒……”
时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化为令人窒息的枷锁。沈嘉逸的笔将在三点落下，而三点零一分，那足以将他、将沈家根基炸得灰飞烟灭的报告才会精准引爆！
那中间空白的六十秒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死亡已经签字，但葬礼尚未开始。就像斩首的铡刀已然落下，头颅却还未滚入尘埃。
这是最残忍的留白，是将命运钉死在耻辱柱上后，还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血肉被剥离过程的剧刑！
白晓晚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她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那姿态如同庙宇里供奉的古剑，沉寂、收敛，却又蕴藏着随时能劈开地狱的力量。
她迅速将卷好的关键报告页和地图塞进提包的内袋，连同那枚散发幽蓝光点的黑色小盒。所有的动作，精准、迅捷、高效，不带一丝多余的累赘。
“走。”
她的声音恢复了极致的冷静，眼神锐利地扫过工作室的出口。
不需要更多言语。秦菲菲从她身上感觉到的不再是个人情感驱动的复仇，而是一种近乎机器般的精密执行力和一种……睥睨全局的冷酷计算。
一股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战栗电流般窜过她的身体，但她毫不犹豫地跟上，狠狠一甩头，将那灭顶的寒意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豁出命的狠劲。
两人快步下楼。破旧的木质楼梯发出痛苦的呻吟，脚步声在空旷的旧楼里格外刺耳。
推开沉重的大门，外面炽烈的阳光和海城繁华的车水马龙瞬间涌来，将昏暗腐朽的气息冲散。白晓晚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两人迅速钻了进去。
“师傅，君合资本总部，麻烦用最快速度。”
秦菲菲急促地报出目的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变调。
白晓晚靠着窗，视线牢牢锁定着远方那座反射着万丈光芒的玻璃巨塔。出租车汇入车流，引擎轰鸣，车轮碾过路面，城市的一切声音似乎都被过滤掉了，白晓晚的耳边只剩下自己平稳的心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提包内袋的坚硬轮廓，那里装着毁天灭地的钥匙。她在等待，精确地计算着距离和时间差。
车流堵塞了几分钟，秦菲菲急得几乎要把指甲嵌进手心，而白晓晚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和移动的大厦轮廓。
终于，君合大厦那气势逼人的入口近在眼前。出租车在宏伟喷泉广场的外围停下。
巨大的金属玻璃门如同深渊巨口，进出的男男女女穿着光鲜，步履匆忙，脸上或凝重或自负，无形的金钱与权力的气场扑面而来。
秦菲菲下意识地畏缩了一下。这里是曾经将小白啃噬得骨头渣都不剩的地方！她看向白晓晚。
白晓晚已然开门下车。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她身上，纯白色的亚麻衬衫裁剪利落，束在黑色阔腿裤中，勾勒出清瘦挺直的背脊线条。
她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如水，仿佛踏上的不是曾经囚禁她的牢笼，而是一片无关紧要之地。那份曾经被抽干的生机，被淬炼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寒气场，如同一柄出鞘便见血的薄刃，无声地切割开周遭浮华的空气。
秦菲菲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挺直腰板跟了上去。小白敢闯，她就敢当那块最硬的垫脚石！
没有阻拦，没人认出这位曾经温顺无害的沈太太。她刷了一个秦菲菲从未见过的、样式普通的门禁卡——
滴的一声轻响，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如同一个精心预演的默剧。这张卡显然并非沈家所给。
踏入高大冰冷的大堂，熟悉的气息再次裹挟而来，不再是过去的窒息，而是混杂了回忆冰冷的尘埃感。
白晓晚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大厅深处一个相对僻静、却能俯瞰整个宏伟中庭的弧形玻璃观景休息区。
这里摆放着几组昂贵的皮质沙发，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大半个海城的金融中心画卷般铺展在脚下。此刻却无人有闲暇欣赏。
休息区一角的单人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穿着笔挺职业套裙的年轻女人。她似乎有些紧张，膝盖并拢，手中捧着一杯咖啡，目光时不时瞟向电梯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液体。
当看到白晓晚的身影时，她立刻放下杯子，几乎是弹射般站起身来，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白…白小姐。”
女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飞快地扫过白晓晚身后的秦菲菲。
秦菲菲认得她——这是沈煜辰核心团队成员外围的一个小秘书，林薇，平时主要负责文书和会议协调，毫不起眼。
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和小白……
“小薇。”
白晓晚点了点头，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寒暄，平静得可怕，视线却如同最犀利的探针，扫过林秘书放在茶几一角、屏幕朝下的手机，
“准备好了吗？”
林秘书用力点了点头，嘴唇抿得发白。她迅速拿起手机解锁，指尖都有些颤抖地迅速点开了一个界面，屏幕向上推到白晓晚面前——
那赫然是一个即时视频监控窗口！画质有些模糊，却能清晰辨认出一个极度奢华的私人会客室环境！
画面中心，是一个硕大的环形镶嵌红木的电动升降会议桌，桌面光可鉴人。主位坐着一个人——沈嘉逸！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轻佻傲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过度兴奋下的不自然潮红，眼珠子里布满了熬夜和亢奋的红血丝。
他显得异常躁动，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昂贵的皮革，视线胶着在对面一位西装革履、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中年男人神情沉稳，面前摊开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他正在不急不缓地向沈嘉逸介绍着什么，不时抬手翻动着文件。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那口型，那神态，分明是在进行合同最后的确认
而在沈嘉逸手肘边放着的，正是需要他签署的数份合同正本，一支昂贵的宝石镶嵌钢笔，就在他的手边。
更让秦菲菲倒抽一口冷气的是，那环桌还坐着另外七八个人，个个表情凝重严肃，屏息凝神地盯着两人。
这些人，秦菲菲认得其中几个——沈家核心的几位叔伯辈元老、集团法务总监、财务总监……
沈嘉逸这是把半个沈家的中枢都搬到了签约现场！
“那边是沈总的私人签约室，现在只有沈嘉逸先生和对方首席谈判代表在核心桌谈最终条款，其他人在外环旁听、见证。”
林秘书的声音又轻又快，带着恐惧的颤音，
“核心谈判已经结束，律师正在确认附属协议……就……就等最后的核心协议……三点整，签……签字笔递到他手里……”
她的眼神不时惊恐地瞟向手机上角的时间——14:59:27！
屏幕上数字无情地跳动：59…58…57…
时间在无声地滴答作响。
“你！”
秦菲菲骇然转头看向白晓晚，
“你要……”
她的疑问堵在喉咙里，眼前这赤裸裸逼近的致命时刻，让她几乎要失声惊叫。
白晓晚的目光却根本没有看时间。她如同最沉静的猎人，视线紧紧锁定在视频屏幕中沈嘉逸那张因贪婪而扭曲潮红、又因即将到来的巨大“成功”而激动难耐的脸上。
林秘书手机屏幕上方的监控时间跳动得更令人心窒了：14:5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