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墙上的时针指向九点时，发布会的主持人终于念完了手中所有的致辞。维亚坐在床上，手举着遥控器看着沙发前巨大的屏幕。侍从卡瓦站在他的床前，不断地为他作出解说。
就在昨晚收到夜昂放松看制的命令后，卡洛伊斯便派人将卡瓦从城中送了过来。一见面，卡瓦就将从子爵府得到的信息全部告知了他。两人几乎一个晚上都未合眼。
“首相亲携。”当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大字时，维亚碧青的瞳孔不由地圆睁着，整个人扑上前，紧紧地盯着画面上陆续划过的字样，嘴中念念道。
“继新任中将——赛伦.卡西利亚斯的首次亮相。”
“这不是以公济私吗？”从未见过这般让人作呕的标题。维亚冷笑着，狠狠咬牙怒视着坐在演讲台上一个个厚颜无耻的面孔，眸光落在一个白发红眸的男人身上，身边还坐着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男生，模样倒像与自己一般年纪，指向屏幕问道。
“就是他？”
“他便是赛伦？”
“也许。”卡瓦有些犹疑地点点头。虽然早已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终究只是知道个皮毛。
就在卡瓦努力组织语言时，维亚已经转头看向屏幕，听着议场里辩论式的你问我答，苛刻的言论不断地攻击着主位上的父子二人。赛卡站起身，主动回应着各种质问与挑衅的话语。
“首相大人。”
当一道雄浑的声线从观众席上传来时，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掀开身上黑色的长袍，露出长袍下贴身的骑士服，胸前配有十字环的金色吊坠，席上的众人即刻低下头，不敢再多做言语。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一直垂着眸的赛伦抬起头，眼神带着疑惑看向席上站立的身形。
瞥见屏幕中这奇异的一幕，维亚抬起手，吩咐卡瓦即刻查找有关此人的信息。
“虽然我并非军中的人。”
眼见会场里一阵鸦雀无声，男人的表情顿时泛起淡淡的笑容，默默向台上的父子鞠了一躬，面对赛卡阴沉的血眸，轻声微笑道。
“但因国王对您及其子的关心，不得已亲自前来。”
“莫怪我失礼了。”
“怎么会？”当电视上的角度转向议桌前的赛卡时，卡瓦已凭借强大的资讯库查到了他的身份。原来，他便是国王名下近卫军的统领——骑士约瑟。与贵族不同，王家骑士没有任何参与权力事物的纷扰，只需守在王城中，保护王室众人的安危，必要时身披铠甲与敌作战，却绝不可带着身份随意离开。
赛卡回笑着，伸手对向约瑟，情绪似没有丝毫不适。
“听闻约瑟骑士风度翩翩，行事果断。”
“原来也会这般腼腆。”
“不知今日是有何指教。”
这语气显然是看不起自己。约瑟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眸中漠然的情绪似有一阵波澜。赛卡收起笑容，低沉地声线渐渐添上几分冷意。
“又或者说。”
“是陛下有何指教？”
就在赛卡话音刚落时，屏幕中的会场突然仿若一片死寂。维亚握着拳，学着画面中众人屏住呼吸的表情。
看着身边剑拔弩张的二人，坐在首相身旁的赛伦沉着眸，正准备站起身来，却被父亲反手抓住肩膀按回椅子上。约瑟将手放置在腰间的佩剑上，眸中泛起一阵冷凝，猛然提高了声线。
“指教不敢当。”
“就是确有几个问题。”约瑟将目光锁在赛伦的身上，看着他胸前赫然佩戴上的中将军徽，冷笑着轻轻摇头。
“要求首相作出解答。”
“第一个问题。”当约瑟的声音在会场里回荡时，门口看戏的群众已然不敢再往前踏进一步。赛卡抬起头，血眸中的冷光透出凌厉的杀气，唇角泛起自信的微笑。
“首相曾允诺，会好好对待所来试学的贵族。”
“可如今，您的种种行为。”想当年，他随着父亲跟在国王的身边，从侍卫变成统领，也知道其过程的不易。但不管怎样，他从未有背叛君主的念头。
注视着对方不可一世的嘴脸，约瑟眼眸低沉着，冷声警示道。
“不免让人怀疑您的诚意。”
“无妨。”不待约瑟再说什么，赛卡便出言打断了他，哈哈笑着扬手对向场上的众人，语气充满戏谑的羁傲。
“早在科齐提案之初，贵族们便已作出表态。”
“无论形式作何变化。”早前，为保证计划的顺利执行，他不惜立下状帖，主动将选举的期限定在十七年后。在这十七年里，若是他有丝毫反悔，便将即刻退下首相之位。也是因为有此承诺，贵族们也才愿作出配合，签下儿女就读的请愿书。
眼下即便是要反目，也改变不了已经做出选择的事实。
“新贵族们依然要按照曾经的约定。”
“作科齐未来的生源。”
“而至于为何将子爵长子维恩.克利多茨定罪。”听他提及哥哥，原本抽动着嘴角的维亚即刻从床上站起，咬牙凝视着屏幕上那阴森狠绝的男人，双拳握得几乎掐出血痕。
“只因他是我的部下。”
“而非正式的学生。”
“这也行？”仿佛是听见笑话一般，维亚嘴角不断抽动着，将遥控器狠狠摔向墙边。随着哐当一声巨响，屏幕在遥控板摔碎的那一刻化作一片漆黑。卡瓦站在一旁，看着他浑身不住地发抖，猛然从床上一跃而下。
“我原以为。”想不到真如夜昂所说的那样。从一开始，首相便已经将他们的命运全部算计好了，而哥哥，正是他手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维亚咬牙冷笑着，眼里却不自觉地沁出泪来，语气仿佛在嘲笑自己。
“是公爵有意衅事。”
“原来也不过是为求自保。”
今日之前，作为一个常常出门闲逛不带侍从的纨绔少爷，他的记忆还停在与平民们闲聊时从他们口中得知的对赛卡的印象上。听闻首相十一岁时便在军队快要落败的紧要关头孤身一人潜入敌营中，出巧计让局势反败为胜，至此一战成名。
如此英雄气魄，让他不禁脑补赛卡是个义薄云天，心怀坦荡的人。
果然还是眼见为实啊。
维亚低着头，努力调整着自己已然有几分愤恨的情绪，碧青的眼眸透出战意的火苗，走到衣架前一把拽下外衣披在身上，盯着有些愣神的卡瓦厉声道。
“替我更衣，再给我佩上我们克利多茨的家徽。”
“这一次。”既然已无路可退，那索性就接受到底。卡瓦盯着维亚一反常态的表情，只见他浑圆的双眸深深地沉下，声音似乎褪去了些许稚气。“我就以子爵继承人的身份。”
“正式和夜昂讨论一番。”
到底还是不分尊卑。听他直呼这个名字，卡瓦这才从怔愣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无奈地叹口气走到门前，在维亚不解的目光中向外低了低头。一个男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顺着卡瓦的手势走进门里，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维亚，唇角挂着熟悉的微笑。
“早上好。”当对上维亚那似有几分吃惊又似有几分了然的眼神时，卡洛伊斯唇边的酒窝越发清晰，笑容中带着礼貌的疏离。“维亚少爷。”
“可不是我有意打扰你休息。”
见维亚一副“又是你”的表情，卡洛伊斯摇摇头，摊手对向身边站在一旁的卡瓦，无奈地笑笑道。
“是这小子，一早就叫我安排人在门口。”
居然不是他的手笔。维亚有些怀疑的沉下眸，转头看看卡瓦，眼里带着一丝质问的胁迫。“怎么回事？”
“是子爵那边发出密信，要求你即刻返回家中。”不待卡瓦答话，卡洛伊斯就率先插了嘴，收起脸上的笑容环抱胸前看着他，双眸微微有些低沉，玩味似的询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
“是这样吗？”
听卡洛伊斯这语气，维亚目光始终盯着卡瓦，见他轻轻点点头，向自己解释道。“是。”
“大人昨夜便已吩咐，命属下与您一同返程。”
虽然昨晚经过了一番询问，但卡瓦始终有所保留。尤其在这两周的时间里，他与自己更为生疏，一举一动似乎都在父亲的指令之下。
维亚收回目光，苦笑着摇摇头。“难怪。”
“我早该想到。”
“两个继承人接连被禁在他族的地盘上，难免会遭有心人趁机作乱。”
看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情愿离开。卡洛伊斯垂下眸，自语似的低声劝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你回去稳定克利多茨的局面。”
维亚抬头看向卡洛伊斯，眼中略带几分不解。
明明是他有意要将自己拉进来的，眼下正是需要团结一心的时候，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况且，要是自己真的回去了，又能有什么作为和改变，顶多就是一个稳定人心的棋子。
维亚心里盘算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昨夜在高楼上的那一段段对话，回想起夜昂那一句如同针刺的话语。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虽然这句话他并不绝对认同，但眼下却是最好的说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维亚轻声低语道，眸中犹疑的微光渐渐充满明晰。“不管怎样。”
“我都得再和他见一面，问问他究竟有什么想法。”
“否则就算我现在回去。”
“也是毫无意义。”
“好。”卡洛伊斯在他身后微微鼓起掌。“难得你有这般悟性。”
说完，他便让卡瓦从门后带着一众侍从走了进来。维亚转过身，又见那群人捧着洗漱用品和衣物站在门边，卡洛伊斯招手让他们上前，看着维亚一脸抗拒的表情，轻笑着退出房门。
待到卡洛伊斯带着维亚来到莱特宫大殿的餐厅时，夜昂已经坐在桌前等候了将近十分钟了。
看他身边站了一圈侍卫以及桌面的一边摆放着整齐的食物的架势，维亚身着一袭红色金丝绒的礼服，瞪着夜昂抱着本书身前只放一杯咖啡的样子，快步走上前来。“这是什么意思？”
夜昂抬起头，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扫视一番，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替你送行。”不知是否是在故意气他，但从夜昂冷淡的语气中，他倒是品出了几分做戏的味道。
维亚侧目顺着夜昂的眼神看去，只见卡瓦跟在他和卡洛伊斯的身后，眼神悠然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见他似乎有所察觉，卡瓦低下头，略微移开了目光。
夜昂冷笑着，缓缓合上手中的书。“也许。”
“这也是最后一餐了。”
这语气还真是欠揍。维亚转头冷冷瞪了他一眼，疾步往桌前走去，侍从替他拉开座椅，在水晶杯里斟满红色的葡萄汁。确认了杯中没有那股让人作呕的酒味，维亚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果汁，顿时一阵寒意从喉咙中散发开来，冷得他呼出一股凉气。
夜昂坐在正座上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眼中不见丝毫温度。
“找我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维亚好气的摇摇头，握着拳压低着声音，抬手指向佩在胸前的徽章，努力压抑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昨天你对我说的话。”
“难道不能作数吗？”
“当然。”看来他是想清楚了。夜昂点点头，抬手将书本举起，仆人随即走上前替他将书放回架上，便在他的旨意下纷纷退出了大门。卡洛伊斯站到夜昂身后，看着卡瓦自觉站到维亚身边，身上配着一把短剑。
“听闻你刚刚看了那一出好戏。”观察维亚脸上纠结的表情，夜昂将手托在腮边，宝蓝的眼眸透着一丝玩味。
“怎么样？”
“我没有骗你吧。”
“你确实没有骗我。”维亚冷笑着点点头，抬眸看向他。“但也没有说要帮我。”
“既然是要各取所需。”
反正现在他身边需要一个站队的人选，索性自己便留在此处。更何况，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交涉，跟家里比起来，他倒是觉得在这里更加轻松。
“那就应该交易到底。”
“你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见他并不想多做言语，维亚干脆自顾自的说起来，音量随着语速的递进越发加大，双拳猛然收紧。
“还真像你说的那样。”
“约瑟骑士能潜入发布会中当众逼问首相。”估计这又会是今天新的话题。好像这段时间，越来越多的人陆续登场，搅浑了原先沉在水下的沙石。
“只能是国王授意的。”
“但这只是第一步。”像是没有多少兴趣，夜昂点点头，坐直身子举起放在面前的咖啡杯，垂眸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液体，冷声淡淡道。“要想他们真正反目。”
“估计还要加一把火。”
“这么说。”听他这语气，似乎是在思考别的事情。维亚挑挑眉，抬头看看站在夜昂身后的卡洛伊斯。感觉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维亚的眼里不觉多了几分疑惑，略微凑上前去。
“你还有其它想法。”
“是其它任务。”像是说到了自己的心事，夜昂停下手中摇晃的动作，看着杯中液体中的漩涡，犹豫着冷声道。“又或者说。”
“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我之前说过。”夜昂沉着脸放下手中的杯子，俯身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长发落在颈间随着窗外透出的光线化作一片雪白，衬得他的眼眸愈加幽暗。
“赛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儿子。”
“但其实，从现有的信息上看。”
“不过是赛卡为了自己的私心。”
“私心。”维亚轻声重复着，不觉想起方才在屏幕中看见的那个男孩，那一脸如同刀刻一般坚硬而平静的表情中，竟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哀乐，不禁微微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
“那赛伦根本不像是有野心的样子。”
回想曾经在父亲的宴会上看过的种种面孔，他确实觉得在那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明晰的坚毅，在一片喧嚣中也能像入无人之境一般，对身边的一切更似漠不关心。
而这种感觉，仿佛就是之前的自己。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维亚松开紧握的手掌，眼里的戒备渐渐晕散开来，低声询问道。
“打算破坏首相攻打图兰的计划吗？”
虽说他以前就是这样直言快语，但就这么赤裸裸地揭穿自己的心事，反倒让自己心中多了几分不快。
夜昂顿了顿，手指落在桌面上，转眸看向维亚询问的目光，宝蓝的眼眸隐隐泛出一阵凉意。
“如果说，我想呢？”
“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是没什么想法。”虽说有心参与进来，但他原先对此事本就没有多少关注，再加上他深知首相与公爵之间的关系，难保不是又一次挖坑给自己。
见夜昂看向自己仿佛非要求得一个答案的眼神，维亚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举起剩下的一点果汁一饮而尽，咬牙深吸了口气。“但要论用正常手段进行交易。”
“莫过于金钱买卖。”
曾经，虽然有哥哥在为他解决父亲每日安排的功课，但有时哥哥不在的时候，难免要应对父亲偶尔的突击检查，以至于他不得不强记了一本又一本的商业理论。然而记到现在，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若想得到什么东西。”
感觉实在太像在背书了，维亚又干脆用自己的话重述了一遍，手上还在不自觉地做着动作，在夜昂看来略有几分滑稽。
“只要有四样东西就可以了。”
“买家，卖家，以及可以用来交换的商品。”
“但前提是要双方同意。”见夜昂若有所思的表情，维亚的语气越发沉着，尽情发表自己的言论。看他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夜昂便也不再言语，手环胸前静静地听着他作出分析，脖颈处银白色的吊坠串起一排展翅的飞鸟，在窗外阳光的透射下泛起道道流彩。
“除却本身拥有的条件外。”
维亚抬起眸，眼里凝聚出一道冷意，语中带着奚落的情绪。“还需有体面的商议过程。”
“即便你是公爵的儿子又如何？”
本来，合作双方要是能做出平等的互取所需，倒也不会引起这么多的争端，只可惜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作出等价的交换。维亚紧盯着夜昂漠然的表情，眼神瞥过站在他身后的卡洛伊斯。
“就凭你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
“没人能接受得了。”
夜昂垂下眸，目光缓缓落在指间，那个戒指上落下的斑斑血迹，至今仍然留有残痕，终究无法彻底清除。
“的确如此。”
“所以我不会亲自出面。”
夜昂勾起手指，拇指轻轻摩挲着戒指的晶石，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毕竟这件事，既是国事，也是家事。”
“当然应该有合适的人作出谈判。”
“家事？”维亚愣了愣，脑袋疯狂地运转起来，理清着这句话前后的逻辑。
“这倒也是。”
“依照血缘关系。”早前似乎有听闻，公爵是国王同母异父的兄长，本就是一个潜在的王室成员。只是夜利从未承认过自己的身份，双方也并不亲近。
“你还是国王的侄子。”
“但要论亲戚关系。”且先不谈国王与公爵之间隔着怎样的血海深仇，就是目前两方互不干涉的态度，也不足以从中获取信任。而没有信任的双方能维持的合作关系，本就无法安心托付。
“你确定他可以信任吗?”
“我听父亲说过，赛卡本就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对付你们父子的棋子。”
自从出现首相一职后，这类说辞已经成为了烂在众人肚子里的禁忌，但显然，维亚并不想让这个遮羞布盖在自己眼前，只想赤裸裸地指出世间一切的阴谋。
见少爷这般口无遮拦，站在维亚身后的卡瓦不禁脸色一变，头顶依稀冒出几粒汗珠，余光瞥向夜昂的方向，却见他微微挑眉，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不见。
“也许，首相要攻打图兰的提案。”
“就是国王私下的旨意。”
“旨意到将国家的半壁江山都由他操纵吗？”看他并没有住口的意思，夜昂径直打断了他，语气沉稳却带着丝丝的怒意。
“那就应该连同王位一起出让。”
一小时前，当卡洛伊斯将攻打图兰预计的路线向自己说明后，他就已经作好了拦截的打算，但若要合理占取最近图兰的据点，也不是直接布兵驻守这么简单的。
“我说过。”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冷，叫维亚不觉一愣，怔怔地看着夜昂突然靠近的脸。
“要是卡登还想守住那世袭的王座。”
“就必须再作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