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秋后算账(1 / 1)

斜雨萧疏,纠缠着春风绞落片片残白,飘坠在伞面上,铺成了景佑十六年的春末。

言攸不请自来,轻易绕过了那些驻守的人。

鞋底沾了檐下雨,在室内踩出一个一个的深色痕迹,她对着伏案疾书的人盈盈笑道。

“薛师兄,别来无恙。”

薛疏笔尖一顿,抬起头时目色是呆滞的,眉梢是微蹙的。

倏然间白光撕裂,映得人影诡谲怪诞,又是春雷乍响,那一声惊落了他手中物,文书上压开一团墨迹。

言攸在他身旁坐下,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薛师兄怎么心不在焉的?你怕我啊?”

那话的尾音甚至有点轻快欢脱。此时二人比肩而坐,一人面色冷冽,一人笑语嫣然。

薛疏收拾起满桌狼籍,一面轻哂着回答:“没有,只是没想到四姑娘会来。”

言攸开始同他纠偏:“什么四姑娘?我自雍州来,家中只有两女,若要论,也该唤我二姑娘才是。”

薛疏只好改口:“言师妹,今日来寻我是为何事?”

一个销声匿迹两年的死囚突然现身,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惶恐,更何况……

“逍遥法外两载,我来谢师兄包庇之恩。”言攸按在他手背上,止住他擦墨的动作。

薛疏别过脸没看她,“逍遥法外是用在罪犯身上的,师妹何必如此折辱自己。”

“原来师兄也记得,我是被构陷的啊。”言攸喟然一叹,“师兄将新婚妻子削成人彘的时候,怎不见今日的悲悯?”

薛疏眼神冷下,如正历经困兽之斗。他掌心的纸被攥出折痕,显露出挣扎的心绪。

世人最爱见平静之人疯狂,言攸亦是。

言攸抓他的手一紧,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振出一把袖剑,抵在他颈侧,杀意昭昭。

“薛师兄,你在后悔那日没有杀了我吗?”

薛疏侧眸冷睨,言攸容色明媚,擦了艳色的口脂,血一般的亮眼。

“言攸。”

言攸淡淡呵笑:“师兄为何不回话?说好的各取所需,你那时怎么改了主意,想假戏真做取我性命呢?”

“我没有!”薛疏感觉到脖子那处的冷,很快否认了,“当时在场之人诸多,我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我知道,师兄那是在喜宴上饮多了。”言攸为他寻着开脱的理由,“因为人多眼杂,师兄的手要下得重才能够蒙蔽他们。”才能凸显出他爱妻心切,才能撇清嫌疑。

薛疏闭了闭眼,听着那些反讽无动于衷。

“可你也逃掉了,不是吗?”

“师妹,秋后算账有什么意义?”

“同样出身行止学宫,同样曾被那些世家子弟贬成脚下泥,除了我谁肯帮你?”

“你想杀我报仇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来找我?”

袖剑上挂着血珠,是薛疏的掌心被刃口划开后流淌出来的。

“我想杀你一次,你想杀我一次,这样扯平了吗?”薛疏眉宇间尽是痛色。

言攸不徐不疾收回袖剑,在他的官袍上擦净,唇角轻勾着:“薛师兄怕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

薛疏不想承认,对她是忌惮的:一个比他更能忍气吞声受冷眼的女学生,一个敢顶替死罪的少女,一个能借靠偃甲术金蝉脱壳的死囚……也是唯一明了真相的人。

他的命正攥在她手中,薛疏赌不过的。

薛疏手上卸了力,半垂下眼:“师妹把剑架在我颈侧,辩称不想杀我,是在说什么玩笑?”

袖剑被收下,她又是那样的人畜无害。

“只不过是想听师兄一吐真言。”

人性的恶是经不起推敲的,薛疏会不会反水都在她预料之中,否则在俞繇见死不救时,戏蕊怎么会突然闯入阻断薛疏的谋杀?

从一开始,她不信他,他也不信她,两人各有所图,相互帮衬又算计。反正都是为报仇,就当是一并宣泄了。

在肢解了俞沁之后他们才算真正成为一路人,被系在了同一条绳上,谁反悔了、出格了,谁就得下水去死。

一个考上学宫的平民、一个雍州而来的遗孤,虽不曾在学宫共度时光,可薛疏自第一次见她被同窗们当狗一样戏耍时,就忘不掉她当初那个眼神了。

薛疏不会主动过问她的旧事,言攸也不会主动与他倾诉自己的遭遇,只是心照不宣地管住自己的嘴。

他早知道,言攸是装瘸。

再好的医术,也治不好一个装瘸的人。

学宫的夫子说言攸成绩平平,经史考核只会死记硬背,策论毫无亮点……薛疏不信。

薛疏在与侯府议亲前就见过她数次,在他眼中言攸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现在这人居然拿着剑逼他说真话,他只感到讽刺。

“师妹,你逼我口吐真言,而你自己有过坦诚吗?”

她眼眸在一室灯火中流如飞萤:“薛师兄,说多错多。”

薛疏暗自咬牙,到最后放弃挣扎求问:“你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薛疏自知对她而言,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言攸:“师兄好像忘了,两年前我差一些就要嫁你为妇,我们差一些就能成为一家人。”

倘若不是俞繇从中作梗,也不会发展至此。

想起俞繇,她又笑:“我阿兄那人,自以为是的收敛,其实桩桩件件都把自己套进去了。”

薛疏扯下布条包扎起手上的伤,一面回她:“师妹真想做薛家人?”

“自然。”言攸温言软语道,“两年前囚犯自戕,言攸已经成死人了,我这孤魂野鬼要在玉京城活命,也需要一个身份。”

……

回到薛府的那一路,他总神魂不安。

薛疏的母亲在三年前眼睛就看不见了,眼窝里一片浑浊,痴等在门边,好不容易才被奴婢们劝进屋去。

薛疏给言攸打着伞,府中忽然迎来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客,让那些婢子不知所措,囫囵唤了声“姑娘好”。

莫不是少卿大人心仪的女眷?可就这么领回府中,还是有些唐突。

薛母听闻那动静,颤颤巍巍过来:“知解回府了吗?”

“母亲。”

言攸暂时没作声,薛母主动提起:“适才听下人唤着‘姑娘好’,是你带了谁回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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