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宛如流银,轻盈地洒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突然,一盏白色半透明的灯笼悠悠飘来,孤零零地顺流向西而去。那灯笼的光忽明忽暗,好似随时会被黑暗吞噬,又似隐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诡异。
御猎府靠近皇城西城墙。
夜色中的御猎府巍然矗立,正门两侧立着丈余高的青石獬豸像,兽目中镶嵌的夜明珠,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着淡淡幽光,如守护神之眼,穿透夜的深邃。五级台阶上朱漆大门钉着九九八十一颗鎏金铜钉,门楣悬着玄铁匾额,上书“御猎府“三个鎏金大字,笔势如刀削斧凿。
穿过仪门便见主殿“镇邪堂“,重檐庑殿顶铺着深青色琉璃瓦,檐角垂着青铜惊鸟铃。主殿之后,四座院落呈“天罡阵“布局——东院魑魅司,内设审理堂,主查妖物化形作乱;西院夜巡司,专管夜间巡查,南院镇妖司,各地妖患捕捉回来的妖魔鬼怪,均暂锁于此;北院玄案司,白玉门扉上星图随天象变幻,殿堂之内,存放记录天下异闻的书卷。
拓悠命人将方予璃带至后院厢房更衣。御猎府内除了少数侍女外,多是身着猎妖师制服的女子部将,一时间竟寻不到合适的女子常服。最终只得取来一套崭新的练功服——靛青色的窄袖劲装,腰间配着一条绣有避邪纹样的束带。
方予璃换好衣裳后,被带到了魑魅司的审理堂。堂内烛火通明,四壁悬挂着各式照妖镜与符咒,正中的青石地面上刻着一道巨大的镇妖法阵。
拓悠并未立即审问,而是示意她先行落座旁侧的紫檀木椅。随后他抬手招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衙医捧着药匣进来,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手臂和膝上的擦伤。
“谢谢你,拓大人。”方予璃轻声道谢,声音细若蚊呐。她悄悄抬眼,正对上拓悠沉静的目光。
拓悠并未答话,只是唇角微扬,以一个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以此回应了她的谢意。
衙医是个看起来像是个20出头的青年男子,照若放在方予璃原先的世界里,这般年纪的年轻人,正好处在“清澈的大学生”这个阶段。
方予璃尝试与他交谈了几次,均未得到回应,这人似乎只奉命行事,专注地为她涂抹药膏,让人感觉他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方予璃百无聊赖,不经意眼神就又飘去了拓悠那边,此刻他正站在案前翻阅卷宗,玄色官服上的银线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他偶尔抬眼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方予璃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出去,只见殿堂之外,月光静静,树影婆娑。
衙医修长的手指动作娴熟轻柔,却仍难免触及伤处。方予璃疼得微微蹙眉,又因四下无人说话,盯着殿堂外,思绪不由得飘远。
她开始认真思考岚王爷提及的那些话。
从临贵芳,到昨日回自家宅院,再到今日皇城之中,几次三番遇见妖邪,她即使再天真,也意识到那些妖邪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何会如此。
方予璃纳闷,初来此界时,分明一切太平。记得初到花瑶镇那几日,她常在深夜独自到院中饮茶赏月,从未遇过半分异样。似乎自从踏入聿都城门起,怪事便接踵而至.……
“对哦!”她猛地站起身,突然的举动让衙医手中的药团在她伤口上狠狠擦过。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嘶”了一声。
衙医举着药杵在原地,他微微仰头看向突然站起的方予璃,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归于平静。他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带着医者见惯伤患的淡然,似乎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都见怪不怪了。
“对不起,对不起。”方予璃下意识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她好像也没什么必要道歉……遂有些尴尬地又坐了回去,把手伸过去。
衙医微怔,随即唇角浮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摇了摇头。这样为小事道歉的姑娘,在御猎府倒是少见。他低头继续处理伤口,动作比先前又轻了几分。
拓悠双臂交叠于胸前,玄色官服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听闻声响,他微微侧首,下颌线条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分明。
见方予璃突然站起又慌忙道歉的模样,他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烛火摇曳间,他望见方予璃咬着下唇强忍疼痛的模样,纤瘦的肩膀在宽大的练功服下显得愈发单薄。
对她的恻隐之心,悄然在心间萌生。
方予璃这边,其实是因为想来一件事——那枚簪子。
自从那日踏入聿都,接受了那位老妇人赠送的紫玉簪子之后,怪事便接踵而至。起初她还疑心是林文斋所赠的玉佩招来妖邪祸患。可那枚玉佩早在临贵芳遇袭时就被岚王爷收走,而她随后还是遭受了两次妖邪的袭击。
她下意识伸手去找头发上的簪子——
她心中“咯噔”一下,[哦莫?我簪子……]
方予璃摸了空,这才记起方才在花园别院与枯树妖缠斗时,那簪子已不知遗落何处。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只见公良决和方予陌疾步而来。见了拓悠在,两人先行与之行了礼,而后,才过来方予璃这边。
今日的公良决与方予陌皆着一袭深青色云锦官服,与御猎府众猎妖师的装束如出一辙。那云锦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流水般的暗纹,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符文。
礼毕,公良决快步走到方予璃跟前,眼中满是关切:“方姑娘,听说你又遇上了妖怪?“他上下打量着方予璃,眉头紧锁,“颜辛,她的伤势如何?可严重?“
那位名叫颜辛的年轻衙医抬眸淡淡地瞥了公良决一眼,手上包扎的动作丝毫未停“方姑娘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公良决闻言松了口气,才开始兴致勃勃地向方予璃询问起遇袭的详细经过。然而向来与他一样活泼的方予陌,今日却出奇地安静。方予璃注意到他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平日红润许多。
“予陌,你很热吗?”方予璃关切地问道。
公良决闻言转头,见方予陌确实神色有异,便笑着解释道:“他追妖怪时不小心撞墙上了。我替他检查过,没发现什么大问题。”说着拍了拍方予陌的肩膀,“正好颜辛在这儿,等处理完你的伤,再让他给阿陌看看。”
颜辛包扎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扫了方予陌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方予璃看方予陌的状态不对,还是担心地追问道,“撞到了?怎么如此不小心?”
“不碍事,不用担心。”方予陌回答。
方予陌的回答稍微有些冷漠,这不像是平时那个话多活泼的弟弟。想到这里,方予璃不禁皱眉,这家伙从屋顶摔下来,都是会找她撒娇求安慰的,怎么眼下安静得如此反常?
正疑惑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高亢的传报声:“岚王爷驾到!”
不多时,岚影身后跟着太子和百里骏珂,领着几个侍从进入。
岚影步履沉稳地行至主座前,玄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轻拂过座椅扶手,缓缓落座时,衣袍上的暗纹如同活物般流动。那双如墨的眼眸扫过堂下众人,最终定格在方予陌身上。
冷眸微微半眯,犹如猎人在审视猎物,仔细地打量着。
拓悠这时候也稍稍躬身,凑近岚影耳边,小声提醒了一番,“王爷,方予陌气息不对,似有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