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麟德殿死一般的寂静中凝固。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窒息感。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萧玄弈身上,钉在他刚刚饮下剧毒御酒、此刻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上。
他放下空了的金樽,杯底那抹残留的、妖异的蓝绿色荧光,在烛火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他甚至还维持着方才的姿态,指腹停留在苏攸晚颊边,仿佛那滴被擦去的红亮辣油,是他与世界最后的温存联结。
苏攸晚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悲鸣。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碎!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的力气被瞬间抽空,眼前阵阵发黑,唯有萧玄弈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此刻却异常平静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眸,成了她濒临崩溃的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殿下…不…不要…”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泪水汹涌而出,死死抓住他手臂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他玄色的锦袍。
萧玄弈的唇角,那抹安抚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释然。他想开口,想告诉她别怕,想再擦去她脸上的泪…但一股突如其来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窒息感,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猛地从咽喉深处窜起,瞬间扼住了他的呼吸!
“呃…嗬…”一声压抑的痛苦闷哼从他喉间溢出!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挺拔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瞳孔骤然放大,焦距瞬间涣散!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咽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死死堵在他的气管里,疯狂地掠夺他赖以生存的空气!
“弈儿!”皇帝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脸色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他看到了!那杯酒…真的有毒!而他的儿子…当着他的面…饮鸩!
“传太医!快传太医!所有的太医都给朕滚进来!”皇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而嘶哑变调,带着帝王的雷霆震怒!
整个麟德殿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乱成一片!侍卫们如临大敌,刀剑出鞘!皇后和永嘉郡主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后怕!萧景宸更是瞳孔骤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攫住的惨白!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萧玄弈的眼神…让他感到如此的不安和…灭顶之灾?!
太医们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为首的是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太医院院正张仲景(化名)。看到萧玄弈那捂着咽喉、脸色青紫、眼球暴突、已然无法呼吸的恐怖模样,张院正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快!快施针!护住心脉!”张院正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这症状…分明是咽喉被剧毒之物堵塞,窒息在即!神仙难救啊!几个太医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金针,就要上前。
“滚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受伤母兽最后的悲鸣,陡然炸响!
苏攸晚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太医,扑到萧玄弈身前!她的眼中已无泪,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看到了!她清晰地看到了萧玄弈喉结下方那异常剧烈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蛙类般的鼓动!那不是普通的窒息!是异物!是那杯酒里溶解后迅速凝结、堵死气管的毒囊!
海姆立克急救法!
这个在现代社会被普及了无数次的、用于气道异物梗阻的急救方法,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乱绝望的脑海!
没有时间了!等太医施针?那是等死!现代医学的知识和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礼教束缚!
“殿下!相信我!”苏攸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猛地绕到萧玄弈身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双臂从后面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苏攸晚!你要做什么?!”“放肆!快拉开她!”“妖妇!你要害死宁王吗?!”皇后、永嘉郡主、还有几个守旧宗亲的尖叫声同时响起!侍卫们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拉扯!
“谁敢动她!!”皇帝暴怒的声音如同惊雷,竟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了的、对苏攸晚那疯狂眼神的震慑和…一丝渺茫的希望?“让她做!”
侍卫们僵在原地。
苏攸晚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濒死的男人。她的左手握拳,拇指关节死死顶在萧玄弈肚脐上方、胸骨下方的柔软部位(剑突下、脐上腹部)!右手包裹住左拳,双臂用尽全力、狠狠地、快速地、向上、向内冲击!
一下!两下!三下!
动作迅猛!精准!带着一种与女子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近乎野蛮的力量感!
“呃!嗬…”萧玄弈的身体在她的冲击下剧烈地痉挛着!每一次冲击都让他痛苦地弓起身子,青紫的脸色更加骇人!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太医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这简直是谋杀!
“王妃!住手啊!王爷他…”张院正老泪纵横,扑上来想阻止。
苏攸晚充耳不闻!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所有的精神力都集中在双臂每一次冲击的角度和力度上!冲击点!方向!力度!重复!
第四下!第五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萧玄弈会被这“疯狂”的王妃活活勒死撞死的时候——
“噗——!!!”
一声沉闷却清晰无比的、如同湿布被撕裂般的声响!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酒气和腥甜味的秽物,猛地从萧玄弈大张的口中喷射而出!
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包裹着粘液和血丝、闪烁着微弱蓝绿色荧光的、半凝固的胶状物,如同被发射的子弹般,“啪”地一声,重重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还兀自散发着不祥的微光!
就在那异物离体的瞬间!
“嗬——!!”
萧玄弈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濒死的鱼重新回到水中,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被拉开的、却无比珍贵的吸气声!
大量的新鲜空气疯狂涌入他几乎被撕裂的肺部!他那因为极度缺氧而青紫到发黑的脸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虽然依旧充满了痛苦和虚弱,但那份属于生命的微光,重新点亮了!
“咳…咳咳咳!!”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他喉中爆发出来!他佝偻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将肺叶咳出,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力量!
活了!
宁王萧玄弈,活了!
麟德殿内,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皇帝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手还僵在半空,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皇后和永嘉郡主脸上的恶毒和幸灾乐祸僵住,化为一片空白和茫然。
萧景宸如同被雷劈中,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如鬼,死死盯着地上那颗闪烁着蓝绿色荧光的毒囊,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毁灭性的绝望!完了!彻底完了!
太医们,尤其是张院正,更是如同见了鬼魅!他们看着剧烈咳嗽、脸色却明显缓和的萧玄弈,又看看地上那颗致命的毒囊,再看看那个因为脱力而跪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如星的宁王妃…他们毕生所学的医术、信奉的经典,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这…这是什么神鬼手段?!
几拳几撞!竟将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王爷,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这比任何传说中的仙丹神针都要不可思议!
“神…神迹…”一个年轻的太医喃喃自语,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妃…王妃真乃…神医再世!”张院正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颤抖,也颤巍巍地朝着苏攸晚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这已非医术,而是神术!是夺天地造化的起死回生之术!
苏攸晚却仿佛没听到这些赞誉。她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爆发中用尽了。她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她的目光,只牢牢锁定在萧玄弈身上,看着他痛苦地咳嗽,看着他重新呼吸,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那熟悉的光芒…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想哭,又想笑,最终只是无力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他。
萧玄弈咳得撕心裂肺,喉间如同火烧刀割般剧痛,但神智却异常清醒。他清晰地记得咽喉被死死扼住、坠入无边黑暗的窒息感,更清晰地记得那双从身后环抱住自己的、带着孤注一掷力量的手臂,以及那一次次将他从地狱深渊撞回来的冲击!是她!是苏攸晚!用他无法理解、却震撼灵魂的方式,将他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拽了回来!
他强忍着咳嗽和剧痛,猛地转过身!看到跪坐在地、脸色苍白、浑身湿透、如同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朵般的苏攸晚,他赤红的眼中瞬间涌起滔天的巨浪!是心疼!是庆幸!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是刻入骨髓的、无法言喻的震撼与…归属感!
他踉跄着,不顾喉间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猛地俯身,一把将苏攸晚紧紧抱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攸晚…”嘶哑破碎的声音从他受伤的喉咙里艰难挤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依赖和确认,“…别怕…我…回来了…”
苏攸晚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那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伸出颤抖的手臂,紧紧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无声地宣泄着所有的恐惧、绝望和后怕。
麟德殿内,帝后、宗亲、重臣、太医、侍卫…所有人都如同背景板般,被遗忘在角落。唯有大殿中央,那一对紧紧相拥、劫后余生的身影,成了这冰冷皇权殿堂里,唯一鲜活的、震撼人心的图景。
然而,这短暂的、充满情感冲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皇帝的目光,缓缓从相拥的两人身上移开,落在了地上那颗散发着蓝绿色荧光的致命毒囊上,又缓缓抬起,如同最沉重的山岳,一寸寸压向了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身体微微颤抖的三皇子——萧景宸!
那目光中,再无半分父子之情,只剩下帝王审视罪人的冰冷、审视叛徒的震怒、以及…一丝被彻底愚弄后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
“萧、景、宸。”
皇帝的声音,低沉、缓慢,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死寂的麟德殿中,也敲在萧景宸濒临崩溃的心上。
“你,给朕…解释清楚。”
“这御酒之中的‘碧磷鸩’…从何而来?”
“你,又为何…要毒杀你的亲弟?!!”
碧磷鸩!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上!这是皇室秘库中记载的、见血封喉、遇酒凝结、专门用于赐死宗室重臣的绝命奇毒!其来源、配制之法,唯有皇帝和极少数心腹知晓!
矛头,直指三皇子萧景宸!弑君?毒杀亲王?任何一项,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萧景宸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身体抖如筛糠,面无人色!
麟德殿的风暴,并未因萧玄弈的获救而平息,反而在皇帝那声冰冷的质问中,掀起了更加血腥、更加残酷的滔天巨浪!苏攸晚的急救术创造了奇迹,却也彻底引爆了深埋的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