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阳光还没完全扒拉开城市上空的灰霾，苏晚晴已经像颗被摁了快进键的弹珠，在不足四十平的出租屋里弹射。
“砰！”
膝盖结结实实磕在矮茶几角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倒吸冷气，手里举着的那盒草莓牛奶却稳如泰山，一滴没洒。她顾不上揉腿，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手指在数位板上划拉得飞起，嘴里还念念有词：
“对…就这样…再加点…傻气！不够傻！再傻一点！对喽！”
屏幕上，一个圆头圆脑、穿着滑稽“斗甲”的小战士正对着一个巨大的、长得像过期面包的“焦虑怪”做鬼脸。线条流畅，色彩跳脱，一股子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几乎要冲出屏幕。这是她给“奇趣堡”儿童品牌构思的新系列主角——“幽默斗甲战士”。灵感这玩意儿，跟猫似的，神出鬼没，逮着了就得赶紧薅住，薅秃了算。
“成了！”她猛地向后一仰，瘫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长舒一口气。草莓牛奶的甜腻冰凉滑过喉咙，暂时浇灭了熬夜后喉咙里的那股子焦糊味。自由职业者的清晨，有时候跟打仗没两样。赢了创意，就是打了胜仗。
这胜利的快感没持续五分钟。邮箱图标右上角那个鲜红的“1”像个不怀好意的血滴子，悬在那里。点开，是“乐游”游戏公司项目负责人的邮件，措辞礼貌得像裹了糖衣的炮弹：
“苏老师，方案非常精彩！团队一致认可您的创意独特性…关于第三期尾款结算，因内部流程调整，可能需延迟一周左右，还请理解。期待后续合作！”
“理解…理解个鬼！”苏晚晴把空牛奶盒捏得咔吧作响，一股熟悉的凉气顺着脊椎往上爬。房租、画材、水电、泡面…哪一样不需要真金白银来“理解”？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数字像个无声的嘲笑。又是月底。上个月“理解”了一次，这个月又来？自由是自由了，可这自由，怎么跟走钢丝似的，脚下悬着的全是账单？
冰箱门被她泄愤似的拉开，冷气糊了一脸。里面空旷得能跑马，只有角落里孤零零躺着最后一包老坛酸菜牛肉面，包装袋瘪瘪的，像她此刻的心情。行吧，酸菜就酸菜，好歹是“牛肉”味的幻想。烧水壶呜呜叫着，狭小的厨房里弥漫开廉价香精和脱水蔬菜混合的、独属于都市挣扎者的味道。她吸溜着面条，眼神有点发直，盯着墙上自己画的一张涂鸦——一只小鸟撞在透明的玻璃上，晕头转向，旁边写着潦草的字：“飞翔？先得撞破头。”
手机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炸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母上大人”。苏晚晴的胃瞬间比那碗泡面还拧巴。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元气满满：
“喂，妈？这么早？”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得像掺了蜜，却带着精准的穿透力：
“晚晴啊，还没起？妈妈就是惦记你。吃早饭了没？别总对付，对身体不好。”没等她回答，话题丝滑地转向了既定轨道，“昨晚跟你张阿姨聊天，她家囡囡，记得吧？就比你小两岁那个，下个月订婚啦！对象是银行高管，多稳定体面啊…”
苏晚晴把手机拿远了点，用肩膀夹着，继续机械地挑着碗里的面条。来了，又来了。催婚的号角，伴随着“稳定体面”的样板戏，准时在每一个她经济拮据或情绪低落的清晨吹响。
“…女孩子啊，总归是要稳定下来的。”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那个画画…妈妈不是不支持，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看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多让人操心？早点安顿下来，找个靠谱的人，生个孩子，妈妈也就放心了…”
“妈！”苏晚晴猛地打断，声音有点发紧，“我挺好的！项目忙着呢！刚接了个大活儿！”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大活儿”的虚张声势盖过银行卡余额的警报声和心底翻涌的烦躁。
“好好好，忙好，忙点好。”母亲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像一层厚厚的、湿冷的棉被，裹得她喘不过气，“再忙也得想想终身大事。你也不小了，眼光别那么挑，差不多就行了，过日子嘛，总要…妥协一点的。”
妥协。
又是妥协。
这个词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苏晚晴强撑起来的“斗士”外壳。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对着“焦虑怪”做鬼脸的斗甲战士，突然觉得那笑容假得刺眼。自己呢？是不是也穿着这身滑稽的“自由斗士”铠甲，在生活的围剿里左支右绌？
“知道了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飘出去，带着一种疲惫的麻木，“我还有事，先挂了。”
没等那边回应，她飞快地按了挂断。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壶保温灯微弱的红光，和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刚才还觉得味道尚可的泡面，此刻在嘴里只剩下咸涩的工业调料味。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视线重新落回电脑屏幕。右下角的邮件图标，那个鲜红的“1”依然固执地亮着，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不是邮件。是那个专门接散单和急活的平台APP。屏幕上弹出一个新消息提醒，标题异常扎眼：
**【紧急！高酬！】知名企业新品发布会主视觉KV设计，48小时极限出稿！预算：XXXXX元（税后）**
高酬！税后！后面跟着的那个数字，足够她喘好几口大气，甚至能把冰箱塞满真正的牛肉。
苏晚晴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比脑子更快地点开了详情。需求描述洋洋洒洒，要求极高，风格极其刁钻，时间更是紧得像上吊绳。发布者的名字是个新注册的ID，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财大气粗和…不靠谱？
高风险，高回报。像悬崖边上一株摇曳的、闪着金光的毒草。
接，还是不接？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她捏紧的、微微发抖的手指上，也落在那封刺眼的“尾款延迟”邮件上。屏幕的光映在她眼底，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