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苏时雨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但眼神却动摇得厉害。她深知杨万年的暴戾,杨千月描绘的场景,绝非危言耸听。
苏时雨的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镇纸“咚”地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踉跄一步,险些滑倒。挣扎着扶住了窗棂,站稳了身子,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杨千月的话,像最锋利的刀子,剖开了她冲动之下刻意忽略的、最恐怖的连锁反应。
“那你要我怎么办?!”苏时雨猛地抬头,眼中是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难道要生下他,继续在这地狱一样的皇宫里,任由践踏,看着他一点点长大,饱受痛苦的折磨吗?”
杨千月走近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锁住苏时雨充血的双眼,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
“或许换一个身份去想,别再把自己当作任人摆布的棋子!去做那执棋之人!或许……这蚀骨的痛,能少一分!”
“只要这个孩子在,只要他是皇上的血脉,他再疯、再恨、再妒忌,他也不敢真动你和你的家人分毫。”
“是你能继续保护李泽厚不被杀死的唯一筹码!”
“这也是你能为天下百姓能做的事情。唯有你,唯有你温柔智慧,唯有你的孩子,能感化皇帝,让他慢慢改变暴力昏庸。”
“你出生书香世家,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想必你的心中也是装着天下苍生的吧?也不希望皇帝继续做个昏庸无道的暴君吧?”
杨千月的话语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却激不起苏时雨眼中丝毫波澜。“天下苍生?”
苏时雨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嘲讽,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帽子!我苏家满门清誉,我苏时雨一身傲骨,被强掳入宫,受尽折辱,如今你竟要我为了‘天下苍生’,去生下孩子,去‘感化’一头噬人的凶兽?!”
她猛地向前一步,眼中燃烧的恨意几乎要将杨千月灼穿:
“我读圣贤书,学的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不是委曲求全,更不是助纣为虐!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你用苍生大义来压我?杨千月,你和你弟弟,骨子里流的都是同样自私的血!你们在乎的,不过是这孽种对你们杨氏江山的价值罢了!你们在乎的,不过是这个孩子对你们杨氏江山的价值罢了!”
杨千月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苏时雨的尖锐,撕开了她试图包裹在“大义”外衣下的冷酷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戳穿的狼狈,决定不再兜圈子,坦诚谈判。
“你说得对!”杨千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是自私!我就是在算计!算计你对我弟弟的价值!算计孩子对皇家的价值!
但苏时雨,你告诉我,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除了算计和利用,还有什么路可走?靠你的傲骨?靠你的恨意?它们能让你活下去吗?能让李泽厚活下去吗?!”
她逼近一步,眼神如刀,语速快得像连珠箭:“我承认,我劝你留下这孩子,有私心。它能稳住我那个随时会发疯的弟弟,让他不至于立刻屠戮四方,血洗天下。它是我们杨家的血脉,是我们杨家的希望。但这对你就毫无价值吗?”
“听着!”杨千月的声音压得更低,指向苏时雨的小腹,“它不是‘孽种’,它是‘龙嗣’,它不是个普通的孩子,将来真的有皇位、有天下要继承!它是你手里唯一的武器!只要它在,你爱的人就在,你想守护的人就在。这就是你最大的筹码!”
“你不是恨吗?你不是想报复吗?想想越王勾践。”杨千月冷笑,目光紧紧锁住苏时雨动摇的瞳孔,“打掉孩子,只会葬送一切的可能。”
说完,杨千月叹了口气,“至于你说我虚伪,我自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有很多的无奈和妥协,和迫不得已。”
苏时雨猛地抬起头来,惊疑地盯着杨千月。
她突然感觉长公主如此的陌生。
她脱口而出道,“你…”
却不知该说什么。
杨千月疲惫地笑了笑,“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做决定吧。”
殿外,皇帝焦躁的咆哮声和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雨儿!雨儿!太医!太医死哪去了?!”
时间到了!皇上终于赶来了。
苏时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杨千月的话如同冰锥与烈火,在她脑中疯狂交战。
傲骨在嘶吼着宁为玉碎,理智却在尖叫着满盘皆输。
她看着地上那冰冷的镇纸,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最深的屈辱,却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和渺茫的复仇之火。
“你…能保侯爷不死?”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最后一丝求证。
“只要这孩子平安,”杨千月斩钉截铁,目光灼灼,“我就能周旋。至少,在杨万年想看清这孩子到底像谁之前,李泽厚就是安全的。我也会劝弟弟少来烦你,少来强迫你。这是我能给你的承诺,不是空话!”
“哐当!”殿门被粗暴地撞开,皇帝如同失控的凶兽般冲了进来,满脸的惊惶与暴怒:“雨儿!”
苏时雨在门开的瞬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剧烈颤抖。
再睁眼时,那翻江倒海的恨意被强行压下,凝固成一片深不见底、死寂的寒潭。
她没有看杨千月,也没有看冲进来的皇帝,只是在那双令她作呕的手臂即将抱住她时,将自己的手,缓缓地覆在了小腹之上。
那只覆上小腹的手,苍白、冰冷、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
“雨儿!”杨万年把她死死搂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冰冷,心慌更甚,他急切地看向她覆在小腹的手,又惊又怒地吼道:“你怎么了?!孩子…我们的孩子…没事吧?”
忽而又惊慌失措地说道,“雨儿,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是朕不该的…”
一个帝王此时六神无主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苏时雨的脸深深埋在他华贵的龙袍里,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和疲惫:
“…皇上…臣妾…心口疼得厉害,肚子也不舒服……怕…怕是惊着了…”
皇帝抬头冲着殿外嘶吼:“太医!太医呢?!快给朕滚进来!贵妃和孩子若有半分差池,朕诛你们九族!”
低头轻轻地在苏时雨耳边说,“今日是朕不好,惊着了我们的孩子。以后朕会好好护着你们母子的。你放心,那个宫女,朕已经——”
苏时雨轻轻捂住了杨万年的嘴,“别说了。我不想听。”
又迅速地放下手,指尖仿佛被灼伤般蜷缩回袖中。
“好好好。那就不说,”杨万年连声应道,瞬间红了眼圈,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那…朕抱你回床上。窗边风大,容易受凉。”
他赶来的路上真的好怕。
好怕那个情景会发生。
如果发生了,他真不知道会怎么办。
还好没有。
他打横将苏时雨抱起,竟然没有遭到苏时雨的反抗。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瓷器,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庆幸。
他感激地看向皇姐,“谢谢皇姐。”
殿内温暖如春,烛火在皇帝明黄的龙袍上跳跃,映照着苏时雨苍白如纸的侧脸和杨万年泛红的眼眶。
但这暖意之下,是冰封的暗流。
杨千月站在阴影里,看着皇帝情急之下毫不作伪的恐惧与关切,看着苏时雨那无声的、紧绷的妥协。
她成功了。
但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沉甸甸的、粘稠的负罪感和对前路更深的凛冽。
这步棋,沾满了苏时雨的血泪,通向的是更深的黑暗,还是能撕开一线天光?
这个原著里没有半分笔墨的孩子会顺利出生吗?
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杨千月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